正文 第82章 遙遠的溫泉(5)(2 / 3)

我說出了溫泉的名字。

他哈哈一笑,跳下地來,拍拍我的屁股:“你騎有鞍子這一匹,上去吧!”他一推我的屁股,我一下便升起來,在高聳的馬背上了。那些打台球人的,都從下邊仰臉望著我。然後,他上了那匹光背馬,一抖韁繩,兩匹馬便並肩嗒嗒走動了。很快就走出縣城,翻過兩座小丘之間的一個山口,一片更廣大的草原出現在眼前。

“嗬!”不知不覺間,我發出一聲讚歎。

然後,一抖韁繩,馬便奔跑起來。但我沒有加鞭,隻讓馬離開公路,跑到湖邊,就放鬆了韁繩,在水邊鬆軟的小路上放慢了步伐。這是一個季節性的湖泊,水麵上水鳥聒噪不已。那個漢子也跟了上來,看著我笑笑,又抖抖韁繩,走到前麵去了。這一路,都由他控製著節奏,直到草原上突兀而起的一座紫紅色的石山出現在眼前。他告訴我山根下麵便是溫泉。看著那座赭紅色的石山,看著石山縫裏長出的青碧小樹,我想到了火山。很多年前,就在這裏,肯定有過一次不大不小的火山噴發。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他,他說:“這話像是地質隊的人說的。”

“我不是地質隊員。”

兩個人正斜坐在馬背上說話,從我們所來的草原深處,一輛飛馳的吉普車揚起了一柱高高的塵土。漢子突然猛烈的咳起來。我開了個玩笑,說:“該不是那些灰塵把你嗆住了吧?”

他突然一下止住了咳嗽,很認真地說:“不止是我,整個草原都被嗆住了。”

這一路,我們都避開了公路在行走,但又一直伴隨著公路。和公路一起平行向前。我們又繼續策馬前行。漢子說:“以後你再來這個地方,不要坐汽車來。”

我說那不大可能,因為我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

他揮了揮手,說:“得了吧,你的前輩都是坐著汽車來洗溫泉的嗎?”我的前輩們確實不是坐著汽車來洗溫泉的,而且,是在有了汽車以後失去了四處行走的自由。當然,後來又恢複了四處行走的自由,但是,禁錮太久之後,他們的靈魂已經像山間的石頭一樣靜止,而不是一眼泉水一樣渴望奔突與流浪了。很多人確實像莊稼一樣給栽在土裏了。他說:“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我是說,如果你真的想看溫泉,想象你的先輩們一樣享受溫泉,那你就把汽車放在縣城,騎一匹馬到溫泉邊上來。”

“就像今天這樣?”

他說:“就像今天這樣。”

那輛飛馳的吉普車從與我們平行的公路上飛馳而過時,我們已經到了那赭紅色的山崖下麵。抬頭仰望,高高的山崖上有一些鴿子與雨燕在巢裏進出。他在這個時候告訴我:“我叫洛桑。”

我看著那些飛出巢穴的雨燕在空中輕捷地盤旋,過了一會兒,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我說:“對不起,我早該問你的。”

他跳下馬,我也下了馬,兩個人並肩走在一起,他說:“你該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又頗為尷尬地說了一聲對不起,然後告訴他我的名字。

洛桑笑了:“你總是這麼心不在焉嗎?”

我告訴他:“我一直在想溫泉。”

他看了看我,眼睛裏閃過一絲驚訝的亮光,但立即就掩藏住了。他說:“哦,溫泉。溫泉。好吧,朋友,溫泉已經到了。”

這時,我們腳下掩在淺草中的小路,正拐過從崖體上脫落出來的幾塊巨大的岩石,西斜的太陽把岩石巨大的影子投射在身上,風吹在身上有些涼。當我們走出岩石的陰影,身子一下又籠罩在陽光的溫暖裏,眼前猛然一亮:那不單單是陽光的明亮,而是被斜射的陽光鍍上一層銀色的水麵反射的刺眼光亮。

溫泉!

遙遠的措娜溫泉,曾經以為永遠遙不可及的溫泉就這樣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我站在那裏,雙眼中滿是溫泉上的光芒在迷離搖蕩,濃烈的硫黃味就像酒香一樣,增加了恍惚之感。我站在那裏,不知站了多長時間,隻記得馬在身後噗噗地噴著響鼻。這些光芒慢慢收斂了刺眼的光芒,讓我看清楚了。從孤山根下的岩縫中,從傾斜的草坡上,有好幾眼泉水翻湧而出。溫泉水四溢而出,四處漫漶,在青碧的草坡上瀦積出一個個小小的湖泊。就是那些湖泊反射著一天裏最後的陽光,輝耀著刺目的光芒。

我把牽著的馬交給洛桑,獨自走到了溫泉邊上。水上的陽光就不那麼耀眼了,隻是硫黃味更加濃重。曠大的草地中間,一汪汪比尋常的泉水帶著更多琉璃般綠色的水在微微動蕩,輕輕流淌。溫泉水注入一個小湖,又很快溢出,再注入另外一個小湖。水在一個個小湖之間蜿蜒流淌時,也發出所有溪流一樣的潺潺聲響。

我坐下來,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家鄉寨子後麵山上的鹽泉邊上。

鳥鳴與硫黃味都與當年一模一樣。隻是沒有森林,也沒有雪山。除了背後一座拔地而起的赭紅色孤山,放眼望去,都是平曠的草原,一聲浩渺歎息一樣遼遠的草原。

洛桑用馬鞭敲打著靴子,讓我收回了遠望的目光。他說:“每一次,我都像第一次看見一樣,都像看見一個新鮮的年輕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