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4章 遙遠的溫泉(7)(2 / 3)

副縣長吐了一口氣,說:“他們肯定是嗆得受不了了。”

司機沒心沒肺地說:“也許這樣能治好他的氣管炎。”

副縣長有些恨恨地說:“他的管理能力太差了,哼,鄉上的幹部不上班出去野餐。”

他這些話使我心裏的不安完全消失了:“好了,縣長大人,我叫了兩個姑娘,準備拍幾張照片,也不至於把你冒犯成這樣。”

他哼了一聲。

我的話更惡毒了:“你是不是草原上的皇帝,這些姑娘都是你的妃子?”

他說:“不管我們怎麼努力工作,你們這些臭文人,都來找落後的證據。”

“人在溫泉裏脫了衣服洗澡就是落後嗎?”

“女人洗澡男人都要守在旁邊嗎?”

我真還無法回答,便轉臉去看窗外美麗的草原。眼睛很舒服,耳朵裏像飛進了許多牛蠅嗡嗡作響,副縣長同誌滔滔不絕地講著一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講得自己臉上放光。

我說:“你再作報告,我要下車了。”

他用憐憫的眼光看著我,說:“知道嗎,小子,過了這麼多年,你的臭毛病一點都沒改變。”他歎了口氣,“本來,我們要新成立一個旅遊局,開發旅遊,我把你弄來想讓你負點責任,想不到……唉,你就是往宣傳欄裏貼照片的命。”

“你讓我下車。”

“會讓你下車的,不過要等回到了縣上。不然的話,你回老家又會說,賢巴又讓你受了委屈,狠心的賢巴把你扔在草原上了。”沉默了一會兒,他又說,“其實,寨子裏那些人懂得什麼,他們說什麼我才不在乎呢!他們從來不說我好話,我不是好好的活著嗎?活得比誰都體麵!”

我與賢巴重建童年友誼的努力到此結束。這是令兩人都感到十分沮喪的事情。隻是,自認是一個施與者的賢巴,沮喪中有更多的惱怒,而我隻是對人性感到沮喪而已。

更何況,我並不認為,我沒有在別的地方受到人性的特別鼓舞。

第二天早上,我離開了草原,副縣長同誌沒有來送別。車子奔馳在草原上,我的心情又開朗起來。我沒有因為與這個縣將要產生的旅遊局長或副局長的寶座擦肩而過而若有所失。而因為草原美景,因為汽車快速奔馳而帶來的快感而高興起來了。

同時,我心裏有些急切,快點回到單位,緊緊鎖起暗房的門,把那些彩色膠卷衝洗出來。事實也是如此,回到州府已經是黃昏時分,這天是周六,很多人在街上散步。我把自己關進暗房,操縱板上燈光閃爍,藥水刺鼻的味道使人新鮮,洗印機嗡嗡作響,一張張照片被吐了出來。這下,我才感到了沮喪。兩個姑娘遠沒有當時感覺的那麼漂亮。那些誘惑的聲與色,那些不可逼視的光與波都消失不見了。照片上的人除了笑容有些生動之外,就是一團團質感不強的肉團而已。

我收拾好東西,走到街上,心裏有些茫然若失。夜已經深了,街燈一盞盞亮向遠處,使鎮子上短促的街道有了縱深之感。兩家歌廳裏傳來聲嘶力竭的歌唱。街上的槐花還開著,但剛剛開放時那濃烈的香氣已經蕩然無存了。細細的夜風吹來,很多有些枯萎的花瓣便飄落下來。我躺到床上時,身上的一些花瓣就落在床前。

我躺在床上說:“花臉啊,你騙我,溫泉沒有你說的那麼美好。”隻是我不清楚這話是清醒時說的還是在夢中說的。

如果是夢,我怎麼沒有見到貢波斯甲。

如果不是夢,我再怎麼傷心也不至於說這沒有用處的話。

照片上的女人沒有畫冊上那麼漂亮,是因為她們並不上相,加上我的手藝也不及那些大師。溫泉不是花臉所講的溫泉,是因為時代變了。這是賢巴副縣長說的。

我把那些照片封裝在一個大紙袋裏,塞在文件櫃裏邊一個抽屜裏鎖了起來。有關那個遙遠溫泉的想象與最初的記憶也一起封進了那個紙袋。我給那個抽屜多加了一把鎖。

對我來講比較容易的是,我與童年朋友賢巴的相互遺忘。但是,他好像不願意輕易被人忘記。這是一個比較糟糕的情況。第二天上班,同事們便問我,什麼時候離開去高就草原縣的旅遊局長?館長還對我說,可以把小城裏的櫥窗騰出來,專門做一期某縣的旅遊景點宣傳專刊。照片就用我這一趟拍回來的東西。

關於這個問題,我不好對館長多說什麼。

館長說:“這是館裏對你高升表示一個意思,你知道,我們這種單位也就隻能做這麼大一個人情。”

我告訴館長,我不會去當什麼子虛烏有的旅遊局長。

館長笑了,拍拍我的肩膀,說:“窩在我手下,是委屈你這個人才了,本來,我準備向組織上反映,我也不想幹了,你來接我這個班,但是,現在,嗨呀,不說了,不說了,以後你要多關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