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4章 遙遠的溫泉(7)(3 / 3)

這麼一說,我也不敢解釋說我不走了。更何況,我也沒有太想當這個館長。這樣過了幾個月。大家看我的神情,便有些惋惜又有些譏諷的味道了。因為某縣的機構調整了,賢巴同誌升任縣長,縣政府果然新設了旅遊局。縣上發了請帖,派了車來接報社電視台的記者參加旅遊局的掛牌儀式,藝術館因為有兩個櫥窗,而得到了一張請帖。旅遊局長不是我,請帖上自然也不是我的名字。我的一個同事把請帖給我看。上麵寫著他的名字。

“該你去,你拍得比我好。”我說的是老實話,他的照片確實拍得比我好。

同事看我反應平淡,歎了口氣,說:“弄不懂你是個什麼人。”

我想,我有時也弄不懂自己想要什麼。就像我悄悄寫下的那些小說那樣不可捉摸。之後,館裏的什麼好事,比如調一個好單位,幹一點有油水的事情,評職稱與先進,都沒有我的份了。你想,你連旅遊局長都不想當,還會對什麼事情感興趣呢。這一切,我的童年朋友賢巴都讓我感到他的存在。他告訴我可能當上旅遊局長時,這個可能已經不存在了。但他又把這件事情讓所有與我相關的人知道。他在地上畫了一個餅。他以為這個人在這方麵肯定是饑餓的,所以,他畫下這個餅,然後用腳擦去,然後才告訴這個人,原來這地上差點長出一個餅,但你無福消受,這個餅又被老天爺拿走了。你看,現在地上什麼都沒有了。確確實實,地上又是一片被人踩來踩去,踩浮了的泥巴。你還可以畫上很多東西,然後,又用腳毫不費力地輕輕擦去,就像這些東西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一樣。

但是,這麼複雜的道理,怎麼對人講得清楚呢?於是,我隻好假裝沒有聽見。如果有人實在要讓我聽見,我就看看那個櫃子,想想裏麵那個上了兩把鎖的抽屜,笑笑,再想想那兩個姑娘,我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長。

當另一個縣發來請帖,邀館裏派人去人拍攝他們的溫泉山莊開營儀式時,大家都想起來,我有兩年沒有出過公差了。於是,館長便把這個好差使給了我。這事是在館裏的全體會上決定,大家鼓掌通過的。下班的路上,館長跟我走在一起。他說,我去的這個縣的縣長與我的老鄉賢巴,兩個人都是風頭正健的年輕縣長,兩個人做什麼事情都相互較著勁,館長說:“你那個老鄉剛成立了旅遊局想開發溫泉,這邊不聲不響,先就把溫泉開發出來了。你去,我們給他好好宣傳一下。”

館長這麼說,好像我特別想報複賢巴一下,好像我們多出兩個櫥窗,就可以狠狠報複賢巴一樣。但館長是好心,同事們也都是好心,我無話可講。

這個溫泉隔我的家鄉,比草原上那個溫泉要近上百公裏。隻是從來沒人說起過這個溫泉。

縣裏派了一個宣傳部的幹事來接我們這一幹不很要緊的人。我問他,什麼時候發現的這個溫泉?

他說:“發現?隻是開發罷了,溫泉又沒藏起來。”

“怎麼以前沒有聽說過。”

他有些不耐煩了,說:“現在不就聽說了嗎?”

車行一百多公裏,就是這個縣的縣城。當夜就住在招待所裏。第二天早上起來上路,我們的車便加入到了一個近百輛小車,並有警察開道的車隊裏。晚上下過雨,已經是九月份了,落在河穀裏打濕了河灘上大片卵石的雨在山頂上是雪,高處的雪被陽光照亮,閃爍著耀眼的光芒。車隊在這樣的風景中緩緩行駛了十多公裏。一道青翠的鬆枝裝飾的牌坊出現在眼前。鼓樂齊鳴,穿著民族服裝的美麗姑娘手捧酒碗與哈達等在那裏。車隊停下來。官員們登上了牌坊前鋪了紅色化纖地毯的講壇,講話,又拿起剪子斷了攔路的紅綢。大家走進牌坊,便進入了一個簇新的溫泉山莊,再剪開一個閥門上的紅綢,大號碗口那麼粗的一股水,便通過一個鐵管嘩嘩地流入溫泉山莊中央的遊泳池裏。水濺在磁磚鋪出的池底上,聲音歡快響亮。溫泉特有的硫黃味蓋過了人們的喧鬧,四處彌散開來。一個新的旅遊資源的開發大功告成了。我自己的相機,身邊的很多相機舉起來,快門聲響成了一片。劈劈啪啪,就像劈柴垛子從高處垮了下來。

餐廳裏的歡宴結束後,那池子裏的水也注滿了。很多人都換上事先準備的遊泳衣褲走入了水中。人太多了,所以隻有領導被安排到有單獨的溫泉浴池的客房裏休息。我沒帶遊泳衣褲,又沒有進單間的資格,便約了幾個有類似情況的人順著引溫泉水下山的鋼鐵管道往山上走去。進入樹林後,鋼鐵管道便潛入了地下,但新填埋的黑土指出了方向。

我們在樺樹、櫸樹與鬆樹混生的樹林裏一路向上,林子裏,身前身後不時有幾聲鳥鳴,腳底下的苔蘚潮濕鬆軟。然後,風把硫黃味送進了我們的鼻腔。在一個小山澗裏,翻過一株倒在地上正在腐朽的巨大雲杉樹幹,溫泉的源頭便出現在了我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