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的不幸遭遇一下子打動了何一為,他伸手就往兜裏掏錢。但隨即他猶豫了,因為他的兜裏隻剩下十塊錢,這是他最後的財產了,而且又是一張整錢。這些天他一直花丁冬的錢,他實在不願意再張口向丁冬要錢了。丁冬待他太好了,可他感覺他們之間已經不會再有愛情了,隻剩下了親情和友誼。像兄妹那樣。他和丁冬隻有過一夜的愛情,更多的是精神上的,而非肉體上的,天一亮雨一停,那份愛情就煙消雲散了。就像流星劃過夜空,雖然有奪目的光彩,但它太短暫了。他也說不上到底是怎麼回事。他隻憑感覺辦事。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欠丁冬太多,而他又無力報答。所以他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想辦法離開丁冬,逃離她的關愛,最起碼經濟上不能再依靠她……
小男孩看出了何一為的窘狀,提醒他說:“叔叔,可以換開嘛。”
何一為說:“是的,這個主意不錯,可以換開。”他掃了眼路邊一個賣書報的小攤,剛要抬腿過去換錢,突然又改變了主意。何一為十分嚴肅地對小男孩說:“小朋友,即便我把這十塊錢全部送給你,它至多能買三斤包子。吃完這三斤包子,你不還是照樣挨餓嗎?”
說完,何一為困難地搖搖頭,然後走開了。小男孩鄙夷地望著他。他邊走邊想:“瞧啊,連乞丐都他媽的嘲笑我!”不由又是一陣沮喪。
走進海天公司接待處時,何一為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內心,重新擺出一副深沉、瀟灑和幹練的模樣。接待處明亮的辦公室裏隻有一位十分漂亮的小姐,看她的年齡不超過二十歲。這位漂亮的小姐令人感到賞心悅目。你隻要看一眼這位小姐,就會知道海天公司是一家相當有檔次的公司,而不是街頭隨處可見的皮包公司。在當時,皮包公司幾乎成了過街老鼠,有人對它異常痛恨,有人靠它發了財。
小姐彬彬有禮地站起身迎接何一為,甜甜地說:“先生,您有何貴幹?”她大概把何一為當成了前來聯係生意的客戶。
何一為簡明扼要地說明了來意。小姐認真看了他一眼,接過他的畢業證,又仔細看了看上麵的照片,然後托腮想了想,微笑著說:“何先生,您稍等一下,我去去就來。”
小姐娉婷著腰身嫋嫋出了門,她飄搖的裙擺帶出一股香風,令何一為的頭腦清醒了許多。他想,和外麵喧鬧的世界相比,在這個優雅潔淨的地方擁有一份職業,該是一件多麼令人幸福令人垂涎的事情啊!
片刻過後,小姐返身回來,將畢業證遞給何一為,很抱歉地衝他聳聳肩。何一為知道情況不妙,臉上火辣辣的,仿佛又挨了一記耳光。他極力控製住自己灰暗的情緒,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起身禮貌地告辭。小姐又在他身後說:“何先生,我想,您會找到一份好職業的。祝您好運。”
何一為忍不住說:“您是在安慰我嗎?”
小姐緩緩地搖搖頭,用堅定的語氣說:“不是。我一眼就看出來了,您具有很高的素質。您有資格到這個城市裏的任何好單位上班,隻要您願意。”
何一為大受感動,連聲說:“謝謝!謝謝您的吉言。”
小姐口齒伶俐地說:“何先生,我叫王靜,在海天公司負責接待工作。以後隨時歡迎您來海天公司做客。”她率先伸出手來,大大方方地遞到何一為麵前。何一為也瀟灑地伸出手去,和她輕輕握了一下。然後,他利利落落地告辭。
因為受到這位王靜小姐熱情的鼓勵和安慰,何一為心裏泛起一股久違的暖流。
可是,他畢竟再一次遭受了失敗。瞬間的溫暖無法化解驟然而至的寒意。
何一為沿著光可鑒人的走廊往外走,內心重又充滿了焦慮和無奈。在樓梯口,他遇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她個頭不高,留著齊耳短發,戴一副小巧精致的眼鏡;一身黑衣黑裙,裝扮樸素而典雅,氣質絕對與一般的女人不同。何一為還注意到,凡是見到她的人都對她畢恭畢敬。她的目光在何一為臉上短暫地、專注地逗留了一下,然後又飛快地移開了。
就是這個瞬間,改變了何一為未來的生活軌跡。但這時他和這位穿黑衣黑裙的女人都還沒有意識到。
走出海天公司的大樓,何一為心事浩淼,滿麵憂戚。此刻正是下午四點多鍾光景,深秋時節的馬路上冷風陣陣襲來,黃葉飄零,沙塵撲麵。這副慘淡的景象使何一為更加感到孤獨落寞。他艱難地行走了一段,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力氣了,一步也走不動了,就在一幢建築物前麵停住,找個幹淨點的台階坐下。現在他終於明白,這座城市沒有他的落腳之地,也許他原本就不適合在這兒生活。既然如此,不如徹底與它告別,回雲水縣小店子中學也行,到南方的開放城市去闖蕩闖蕩也行,他曾聽丁冬講過,他們這一屆不少同學畢業後去了廣州深圳和海南。他們能去,我為什麼不能去?……再說,即便哪兒都不去,回五百裏外的那座小縣城也可以嘛,那兒畢竟是他如今的故鄉,他的苦命的母親仍在那兒生活……條條大路通羅馬,他不能在省城這棵樹上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