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1 / 2)

五月二十七日,是何一為三十四歲的生日。

這天下午,何一為開車來報社找丁冬,請求她陪他過生日。丁冬不顧值班主編的不悅,跟他走了。他先開車來到一家新開張的當鋪,用他的那枚定婚鑽戒當了四千二百塊錢。丁冬對他的舉動大惑不解。他說:“這是我最後的私人財產了,我想把所有的錢都花光,嚐嚐身無分文的滋味。”

丁冬知道他太神神道道,心想一切都由著他吧,看他能折騰到什麼時候。

他們又來到一家商場,買了生日蛋糕、蠟燭和兩瓶法國白蘭地。買蠟燭時他堅持隻買四支,丁冬說:“應該買三十四支呀。”

他正色道:“我今年才四歲,還是個純潔的兒童呢。”

丁冬以為他在開玩笑,反正吹蠟燭隻是個形式,就沒往心裏去。

時間尚早,何一為決定先拉丁冬到處轉轉。他說:“冬冬,這可能是你最後一次坐我的車了。”

“為什麼?”丁冬一愣。

“蘇文想把車賣掉。”他頹喪地歎口氣,“這個女人,撞得頭破血流了,還不甘心失敗,純粹是執迷不悟。我真是不明白,錢對於她果真那麼重要嗎?她說過,如果有一天她所有的財富化為烏有,她也不會難過,因為有我就夠了,我勝過她的一切。可是,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她一直在欺騙我。她從來就沒愛過我,她早晚會殺死我的……誰來救我?……”

“你又在胡思亂想。”

“今天是我的生日,可蘇文卻到工商局辦執照了,晚上還要請人家喝酒。是我的生日重要,還是辦執照重要?在她眼裏,我連一張營業執照都不如啊……”

“你又多想了。”

車子上了新修的外環路,路麵寬闊,車輛也少,何一為加大馬力,皇冠車像一匹失控的野馬那樣瘋跑。他隨手又打開音響,強烈的旋律頓時充滿了車內小小的空間,是英國“金屬”樂隊創作的歌曲《在黑暗中消失》(FADETOBICK),歌詞大意是——

生活好像正在改變,

而我卻無所適從。

我已失去了存在的勇氣,

除了死亡我已別無選擇……

皇冠車一路高歌,向前狂奔。丁冬看到有好多次,他們的車就要和迎麵而來的車相撞。她甚至看清了對麵車上一張張因驚恐而變形的臉,不知有多少惡罵聲追隨著他們。但何一為根本不聽丁冬的勸阻,車速一點不減。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想完了,完了,這個混蛋,也許他真的瘋了。她幹脆閉上眼睛,她也豁出去了,不再勸阻他,一心等待那個最慘烈的結果……皇冠車沿外環路轉了三圈,天就黑了。下了外環路之後,丁冬的心才算踏實。她心有餘悸,說:“我想,你剛才可能瘋了。”

“沒有。”他搖搖頭,“我隻是腦子有點亂,眼睛也有點發虛。不過,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

說完,他古怪地笑了笑。

進入市區後,城市燦爛的燈火迎麵而來。何一為說:“冬冬,我要帶你去我的家,給我過生日。”

丁冬說:“好的。”

可是,他卻徑直把車開到了金鼎大廈前。丁冬說:“不是說好去你家的嗎?”

何一為說:“這裏就是我的家。先前這地方是一座美麗的四合院,我就是在這裏出生的。小湯山那邊是蘇文的家,不是我的家。”

丁冬說:“可是,它早就變成了一座五星級飯店。”

何一為說:“所以我要請他們把這個破樓搬走,然後我來蓋一間茅屋。茅屋裏沒錢,但有愛情。茅屋裏的愛情是世上最美好的愛情。我要在這裏麵生活一輩子,死了,就埋葬在這裏……”

丁冬不想聽他胡咧咧,央求他回家去。他把丁冬推開,跑到總台登記,要了頂層的一個套間。過去蘇文闊氣時,金鼎大廈的人見了何一為,熱情得很,現在,認識他的人都用異樣的目光打量他,總台負責登記的小姐起初磨磨蹭蹭,她可能怕何一為賴賬,何一為掏出兩千塊房錢後,她才加快動作。

丁冬提著東西,稀裏糊塗地跟何一為上樓。進了房間,丁冬把蛋糕擺好,蠟燭插好,又把酒瓶啟開,斟滿杯子。

何一為愣怔著,看丁冬把四支蠟燭點燃。丁冬把蛋糕往他麵前推一下,強作歡顏說:“一為,吹蠟吧。”

他好像很費力地低下頭,連吹了好幾次,居然都不能把四支小蠟燭吹滅!仿佛世上所有的痛苦都集中到了他身上,這個曾經瀟灑一時的男人,竟到了吹不滅四朵藍色小火苗的地步!丁冬的心宛若刀割,噙著淚幫他吹了一口。蠟燭滅了,變成四縷煙霧,很快消散了。丁冬舉起酒杯,強顏歡笑:“親愛的,祝你生日快樂!”

他哆嗦著舉起杯子,碰了一下,一飲而盡。他們很快就把兩瓶酒喝光了,蛋糕卻一口也吃不下。喝酒的過程中,他們很少說話。何一為神色黯然,緘口不言,丁冬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安慰他嗎?在一個心如死灰的人麵前,所有的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