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2 / 2)

猛丁,何一為抬起頭來,說:“權力、金錢、性,這三樣東西很能使人墮落。可是,我沒有權力欲,我不貪圖金錢,我對異性也不怎麼感興趣,但我還是墮落了。唉,怎麼搞的。人類難道就沒有辦法不使自己墮落嗎?”

他仿佛在自言自語。

丁冬抱住他微微顫動的雙肩:“一為,你太累了,啥也不要想了,好嗎?”

他有了醉意,眼珠子紅得嚇人。丁冬勸他上床休息,他用力推開她,頭一低,頭發蹭著了蛋糕,他那沾有奶油的頭發像一把剛從漆桶裏拎出來的毛刷。丁冬幫他擦拭一陣,最終把他扶到了床前。他拿出最後的力氣擁抱她。她強忍著不使眼淚流出來。她沒有一點情欲,但她為了幫助這個自己曾經深愛的男人,還是默默脫光了衣服,又幫他脫下衣服。她故作激情四溢地吻他,輕柔而執著地撫弄他,甚至吻他的下身,使出種種手段,試圖喚醒他作為男人的存在,藉此給他帶來哪怕是一點點快樂。但是,他毫無起色。終於,這個可憐的男人撥開她的手,虛萎不堪地說:“我知道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再也不行了……我已經被閹割了……我還算個男人嗎?……”

他的淚水打濕了丁冬的臉。丁冬默默地幫他穿好衣服,扶他躺好。大約十一時左右,他平靜了一些,溫柔地說:“冬冬,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好好休息。”

丁冬說:“一個人,行嗎?”

他說:“睡覺有什麼行不行的。”

丁冬說:“那好吧。你好好睡一覺,明早回家。過幾天我再去看你。”

他說:“太陽——明天還會出來嗎?”

丁冬想也沒想,就說:“當然會!”

說罷,丁冬把房間的冷氣調小了一點,把大燈關上。臨出門前,還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她乘電梯下到底層,穿過大廳往外走。她的腳剛邁出大廈,就見廣場上不少人朝一個地方奔過去。有人邊跑邊喊:“不好了,有人跳樓了……”

丁冬驚愕地張大了嘴巴。她知道,就在她下樓的這個短暫的瞬間,何一為就像一張紙片那樣,從高處飄落下來;或者說,他就像一張紙片那樣,永遠地升到了空中?……

一切都結束了。丁冬全身發軟,她扶住一根大理石廊柱,緩緩跪了下來。她欲哭。卻無淚。

六月三日,丁冬來到城市北郊的殯儀館,與何一為進行最後的悼別。

警方做出的結論是:死者酒後控製不住情緒,跳樓自盡;也不排除醉酒後失去理智不小心墜樓而造成的意外事故。人們私下的看法是:何一為見自己老婆錢財蕩滌一空,便動了自殺的念頭。如果按照這種理解,他是為錢而死。

在這個世界上,或許隻有丁冬清楚,他是為理想而死的,隻不過他那種理想不切合實際罷了。

他沒有留下任何遺言。

來給何一為送行的人寥寥無幾。原海天公司的人隻到了王靜和一個看門的老頭。丁冬這邊聯絡了幾個同學。她通知他們時,他們都不相信,說,他不是傍了一個女大款嗎?這才幾年工夫就成了這個樣子。另外來的人,就是蘇文的幾個親戚。他們可能在蘇文發達時沒沾多少光,所以從他們的表情上,看不出悲傷,就像例行公事似的。王靜倒是哭得很傷心,這個曾經很漂亮的姑娘,現在瘦成了一把骨頭。

蘇文被人從一輛破麵包車上架下來,她的頭發幾乎全白了,臉上的皺紋格外地醒目。她悲痛欲絕,眼淚已經流幹了,嗓子眼裏發出的不像是哭聲,倒像是某種動物的嘶鳴。

蘇文倉促做出了兩個決定。其一,她從賣小湯山別墅的錢裏拿出二十萬元,打算重建雲水縣小店子中學(她親愛的丈夫何一為曾經有過這樣的願望,就算是實現他的遺願吧),並且建議新學校命名為“一為中學”;其二,她打算到沿海的一座小城市定居,永遠離開這座讓她身心備受磨難的城市。

丁冬緩緩上前,抱住蘇文,感覺像抱住一捆枯草。丁冬聽到,蘇文嘶啞著嗓子,翻來覆去地說:“那天晚上,我一直等他。我從來沒這麼害怕過。他有什麼委屈嗎?他有什麼委屈嗎……”

趕來吊唁的人到齊後,又出了一件怪事:何一為的屍體怎麼也找不到了。工作人員翻遍了停放遺體的大廳,仍是沒找到。後來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眨巴著眼睛走過來,他眼泡腫著,頭發紮煞著,下巴耷拉著,一臉陰森之氣,讓人弄不清他是人是鬼。

他說他是這兒的領導。

他訕笑著說:“這幾天送來了七八具跳樓的男屍,有的炒股票賠了血本,有的老婆跟人跑了,有的因為下崗,想不開。都摔得不像樣子……”

最後,他十分抱歉地說:“可能……可能我們燒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