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3 / 3)

老大的話恍如一隻野兔,把獵狗一樣潛伏在我記憶深處的往事勾引出來了。

多年前一個炎熱的夏天,我和老大去村口的池塘遊泳。我們把衣服扒光之後,舉行了一場比賽。那是一場撒尿比賽,我們的尿就像一串珍珠那麼掉進池塘裏,在水麵砸起一波又一波的漣漪。

老大的尿斷斷續續,不成氣候,讓他輸了那場比賽。因為輸給我,他覺得沒有麵子,於是再次向我提出挑戰,看誰先遊到池塘對麵。我和老大就像兩隻青蛙,差不多同時跳進池塘往對岸遊去。大約遊到一半的時候,我的腳忽然抽筋,然後往下沉去,在往下沉的過程中我喊了一聲救命。老大大概以為我想擔擱他的時間,所以並沒有理會。當我被水灌得差不多昏過去的時候,寶田來了,他連衣服都沒脫就跳進池塘裏。他就像一枚炸彈,在水麵炸出一聲巨響。他很地朝我遊來。當他遊到我旁邊的時候,我手腳並用,緊緊地纏在他的身上。寶田在池塘裏費力地掙紮著。我很快被推上岸來,可寶田差點就沒爬出來。

就在我回想往事的時候。老大說,今晚你去睡,我守著寶田。我說先進去看看他吧。我和老大走進寶田的屋子,裏麵很安靜,安靜得可以聽到寶田時粗時細的呼吸聲。他就像一個半大的孩子,在被子裏緊緊地縮成一團。他的眼睛閉著,似乎是睡著了。老大讓我去休息,我給寶田拉了拉被子,說如果有啥事,趕緊叫我。

倦意像一粒子彈將我擊倒,我躺在床上,一點也不想動。盡管我感到無比疲倦,但我仍然無法安心睡眠。我的大腦就像一抬失控的機器,在不停地運轉。而我的身體,就像一條破布袋,軟得沒有一點力氣。在這場思維和軀體的較量中,我痛苦不堪。我閉上眼睛,試圖以數綿羊的方式引誘睡意,可睡意就像一條狡猾的狐狸,總是遠離我為它設置的陷井。

我在床上滾來滾去,就像一條蟲子。我睜著眼睛,四周黑黝黝的,什麼也看不見。我的腦袋昏沉沉的,難受極了,我想如果再不睡覺,一定會瘋掉的。這麼想的時候,我很恨不能摸出一塊磚頭,狠狠地拍在後腦勺上,把自己拍昏,以此讓自己休息一下。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在疲倦裏受盡折磨的時候,驀然聽到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音,接著的聽到老大在外麵拍門,我還聽到他慌張的呼喊,他說快起來,老二快起來啊。

老大的聲音像催眠曲一樣,讓我忽然困了起來。我感到眼皮沉沉地往下墜,睡意終於來了,我真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可是老大帶著哭泣的叫喊在外麵一聲接一聲地響起,他說快起來啊,聽到沒了,老二,快點起來,二爺咽氣了……

弟弟打給我打電話,說寶田快不行了,想讓我回家一趟。我說請醫生看過沒有?弟弟在電話裏說,看過了,給他輸了兩天液,沒見好轉,醫生讓給他準備後事。我一下子沉默起來,這事有點麻煩,寶田不行了,他的後事顯然隻有我和弟弟來操辦。

弟弟見我不說話,於是在電話裏申明,這是不是他的意思,而是寶田,寶田大概有啥重要的話要向我說。我感到奇怪,說寶田能有啥重要的話對我說。弟弟說我也不曉得,但如果你不想回來就算了。我想了想,說還是回去吧,畢竟除了我們,寶田在世上再沒有親人了。弟弟說這老頭在床上躺了很久了,幾次以為他要死了,都沒死成,他讓我打電話叫你回來。

從弟弟的話裏,我聽出他對寶田漫長的死亡有些不樂意。寶田膝下無後,所以老了隻能讓我們給他送終,我因為寫作來到省城,伺候寶田的事自然落到了弟弟身上。久病床前無孝子,如果要我天天守著寶田這樣的人,難免我也會有些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