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田的身體越來越弱,他的活力像被什麼抽去了,隻剩下一張蒼老得不像樣子的皮。我守在他的床邊,一步也不敢離開,看到他迅速憔悴的形容,我知道他撐不住幾天了。
有幾次,我發現寶田身體僵硬,呼吸愈來愈弱,我以為他不行了,可就當我準備跑出去叫村裏人幫忙的時候,看到他的眼睛又慢慢睜開了,樣子有些嚇人。我守在他的旁邊,一直不敢合眼。幾個晚上過後,我困得快爬不起來了。我想不通,明明看上去就差一口氣了,為啥還挺了這麼多天?我感到自己快瘋了,如果寶田再這樣撐下去,我一定死在他前麵。
這天晚上,我正在寶田的旁邊打盹,寶田忽然對我說,你給老大打電話,讓他快點回來。我說叫老大回來幹啥?寶田張大嘴,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他說你給老大打電話……讓他快回來啊!
我看到他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我說你不要急,我明天就給他打電話,現在晚了,可能關機了。
老大跑到貴陽寫作去了,我不想叫他回來,我怕耽擱他的時間。村裏人都說老大不幹正事,就知道看書,吃白食,但我不這麼認為。我在兩本叫《山花》的雜誌上看過老大的小說,那是我去縣城的時候在報刊亭買的。聽說他的那兩個小說都被選刊轉載了。我不明白什麼叫選刊,但我想一定是難得的好事。初中的時候,我的作文寫得很好,我一直夢想當一個作家,但我沒考上高中,更沒當成作家。老大也沒考上,但他會寫小說,我覺得他完成了我的夢想。有這樣一個大哥,我覺得真是太好了。
我一點也不想叫老大回來,我怕影響他,但看寶田的樣子,不見到老大他是不會安心上路的。我想了想,還是撥通了老大的電話,我對他說寶田快不行了,想讓你回家一趟。他說請醫生看過沒有?我說看過了,給他輸了兩天液,沒見好轉,醫生讓給他準備後事。老大在電話那頭沉默起來,我怕他誤會是我要他回來和我一起伺候寶田,於是告訴他,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寶田,寶田大概有啥重要的話要向他說。他說寶田能有啥重要的話對我說。我說我也不曉得,但如果你不想回來就算了。他頓了一下,說還是回去吧,畢竟除了我們,寶田在世上再沒有親人了。我說這老頭在床上躺了很久了,幾次以為他要死了,都沒死成,他讓我打電話叫你回來。
老大是晚上的時候回來的,當是我正在看電視,聽到門吱地響了一聲,我抬起頭,看到老大進來了。我站起來,說哥,你回來了?他說回來了。我說你吃飯了沒有,沒吃我就去做。他說在野馬衝轉車的時候吃過了。他問寶田的情況。我說還是那樣,一點東西也沒吃。
我和老大一起朝寶田的屋子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我不走了,裏麵太臭,我受不了,我站在那裏看老大走進去。他們說了些話,一會兒,老大走出來,讓我給寶田煮兩個荷包蛋。我說就是煮了他也吃不下的。雖然這麼說,但我還是鑽進廚房煮荷包蛋去了。
荷包蛋煮好之後,我把他遞給老大。然後關了電視,開始椿炭添火,火焰像隻鳥兒,在爐上一跳一跳的。沒過多久,老大走出來了,他深深吸了口氣,問我要煙。我曉得他平時不抽煙,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摸出煙扔一支煙給他。老大吸了一口,一下子咳嗽起來。他說看來寶田真的不行了。我說去了也好,這樣拖下去哪天才是頭。老大說是啊,寶田死了也就死,可我們還要活著啊,再說,總有那麼一天的,人都有那麼一天的,這樣下去他也難受,去了,大家都輕鬆了。
我和老大沒再說話。外麵起風了,窗口傳來呼呼的聲音。老大一口接一口地抽煙,四周很快布滿了煙霧,有些沉悶。
老大把煙抽完,說其實寶田這人還是不錯的。我說我也曉得寶田不錯,可就是喜歡不起來。他說小時候,寶田常給我們買水果糖。我說有時候還給零花錢。他忽然問我記不記得,有一次寶田救過我。重大事件在我們的腦海裏聽話得像一條狗,總是被我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我說咋不記得,那一次,如果沒有寶田,我就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