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泰九年,正旦震天的鞭炮聲中,大夏迎來了立國的第二百個年頭。
兩百年的天下,時光早已磨盡了王朝的銳氣,曾經的煌煌盛世也隻剩下夕陽殘照般的餘蘊。
不過,國祚綿長畢竟難得,從除夕傳下聖旨開始,節慶典儀就不曾停過,君臣共樂,普天同慶。
沒曾想,剛出正月,太白星忽然白天裏現身,橫著從日頭前麵掠過。
太白淩日是君臣倒逆,喧賓奪主的凶兆,曆來應驗不爽,司天監隻好據實呈奏,一時間流言四起。
接下來的兩個月,京畿各縣接連上報有牝雞司晨的奇聞,到處都在傳說宮中陰盛陽衰,將有女主篡國,乾坤倒置之禍。
這下可炸了鍋,朝野內外人心浮動,紛紛把矛頭指向跟皇城半街之隔的章華宮,聲勢浩大的上疏痛陳利害。
結果沒兩天的工夫,事情便急轉直下,帶頭鬧得最凶的幾個都被賜了廷杖,拉到五鳳樓外,扒了褲子打得半死,好一票人跟著丟職罷官。
錦衣衛奉令緹騎四出,滿城嚴查捕風捉影者,玉京上下無不噤若寒蟬。
至於章華宮,照舊是一派安閑祥和,雲淡風輕。
整夜小雨後,伴著景陽樓悠遠的鍾聲,玉京的第一縷晨光灑進中庭。
月牙池邊那叢濕淋淋的夏菊映著旭日朝霞,滿眼金意昂然。鮮亮的雨珠彙集在一起,墜得蕊瓣承不住分量,順勢落進積水的草窪裏,澹然蕩開層層漣漪。
花株剛挺起腰身,就被一隻玉白無瑕的手拈住,跟著連枝折下,放到竹籃裏。
鮫綃紗裙隨步拂過茵茵芳草,曳地的後擺沾了雨水,陽光下,荔枝紅透般的丹紅色被浸潤得愈發鮮活。
回廊裏有內侍一溜小跑繞出來,趕到身邊嗬腰:“稟長公主,南直隸巡撫敬獻的昆腔班子到了,正候著殿下賞鑒呢。”
高珚沒抬頭,探手在花叢裏撥弄打量,像一門心思全在挑揀夏菊上,內侍沒聽到明白話,隻好亦步亦趨跟在旁邊候命。
過了好半晌,她才摘了幾朵稱心合意的,拾起之前折好的一截五針鬆,提著竹籃走回來。
月台上果然有七八個粉墨濃妝,抱弦握笙的人,不知道已經跪了多久。
高珚徑直走進水榭,那裏麵早鋪開案幾,刀、剪、盆、盂也都預備齊了,宮人正往青玉佛蓮爐中添香,素白的煙氣嫋嫋飄出,雲朵般聚在半空凝滯不散。
“大清早就鬧騰,唉……也罷,那就聽聽。”她落座隨手擱下花材,掃了一眼案頭,吩咐將水盂、盆洗全撤掉。
內侍應了一聲,轉身出去,橫眼亮開喉嚨叫道:“還愣著幹什麼?趕緊唱起來吧。”
一票人慌忙謝恩起身,分班架好陣勢,絲竹皮鼓悠然串起過門兒,男優踩著碎步走上前,水袖迤迤然一甩,大氅下袒開半身細皮嫩肉,挑著被油彩描得纖長的眉眼,捏嗓兒衝水榭裏“咿咿呀呀”唱起來。
這時候宮人已經拉開綢結,放下了桁架上的紅綃帳幔,迎著陽光,仿佛薄霧一般籠罩著坐在矮幾旁的宮裝豔影。
一個門吏打扮的人趨步到台基下打躬:“小的是巡撫衙門的書吏,這回替中丞大人送這班子進京,專為長公主殿下消閑解悶兒。”
“消閑解悶兒?嗬,也真是有心了,不知道這給本宮送的是戲,還是人呢?”
帳幔後的豔影把鬆枝拿在手裏端詳,語聲不刺耳,聽著卻十足叫人發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