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吏眨巴著眼,不由瞥了瞥正隨曲調舞弄身段的男優。
別管送的什麼,既然來了還都是一回事?戲有戲的好處,人有人的妙用,上下心照不宣,哪有當麵明著問的道理?
聽口氣,大約是壓根兒沒瞧上這份孝敬。
那書吏品著話有點犯慌,隻好硬起頭皮道:“回長公主,這昆腔班子是平江府出身,三代傳繼的香火,有幸得過名家調教了正宗的水磨腔,單這一出就錘煉了兩年的工夫,戲和人在江南都是一等一的,按察使大人花了二十萬兩銀子特地買下……”
正繞著彎兒獻媚,帳幔內下剪的“哢嚓”聲促然一響,驚得他打了個顫,後麵的話也噎了回去。
帳幔後的豔影把半截鬆枝丟在地上,另外半截插在矮幾上的雙耳瓶裏,繼續修裁。
“方才你說,這出戲捶打了兩年了?”
那書吏摸不著頭腦,心虛地接茬:“這個,小的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信口開河,確是足足兩年工夫,總算略有小成,否則,嗯,也不敢有辱長公主殿下清聽。”
話音未落,便聽到一聲輕笑。
“可不是,既然磨了這麼久,也該有個樣兒才對,怎麼聽著後麵奏曲的連‘托腔保調’都還欠火候呢?”
這下不以為然的味道再清楚不過了,人影微晃,又是幾聲剪枝的脆響:“其他的都先停了吧,叫司笛的照曲譜單吹一段,讓本宮再仔細聽聽。”
書吏哪料到聽戲還能挑出這樣的刺兒來,大好的差事出了婁子,冷汗登時順著腦門子往下淌,趕忙衝月台上打手勢:“快停下,停下!都聾啦!嘖,平日裏挺能耐,專等見真章的時候丟人顯眼,還以為能瞞得過長公主殿下的法耳?哎,哎,沒叫你停,接著吹啊!”
樂班裏打邊的笛師站起身,哆哆嗦嗦抖個不停,在書吏連聲催罵中顫巍巍地抬起手。
突然間,他頭一抬,將打橫的笛子豎過來,後頭抵在了唇上。
寒光隨著悶促的吐息在笛口前端一閃而出,飛刺向帳幔後的人影。
幾乎同時,那笛師扯開衣衫下擺,從襯底內抽出一把短刀,徑直衝了上去。
沒等奔出兩步,不知什麼東西斜刺裏打來,跟那道寒光撞得火花四濺。
那笛師猛地一顫,鮮血從脖側噴灑出來,哼都沒哼出聲,就悶頭栽倒在石階上。
戲班裏其他人都驚得發懵,被如狼似虎的護衛盡數拿下。那書吏趴在地上,嚇得臉色煞白,回過神來沒命的開始叫起冤,剛喊了兩聲嘴就叫封了個嚴實。
一名年老內侍佝著背從台基後繞出來,緩步走到水榭前。
高珚的側影還是安安穩穩地坐在裏麵,大約枝杈修剪的差不多了,拈起一朵夏菊端詳:“多虧徐大伴,否則這回保不齊還真讓他們得手了。”
順著幔間的縫隙,能瞄見雙耳瓶裏的樹枝上那半截銀光閃亮的斷針。
老內侍眼中閃過愧色,歎了口氣,把兀自發僵的手縮回袖筒裏:“老奴失手,主子受驚了……”
“不妨事。”
玉白的手捏著那朵花,在帳幔斑駁噴濺的鮮血上沾了沾,很快染得紅豔欲滴。
“本宮近來老琢磨著拿什麼由頭給南直隸那邊翻翻底,換換人,嗬,這回正好,給錦衣衛傳個話,讓他們辛苦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