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錦衣衛能耐再大,到底還是關不住皇親國戚,堂堂的太後娘娘移駕領著自家兄弟過來,誰都清楚為的是什麼。
自己打好的算盤,當然不用別人開口,高珚隻作沒見,消停地拿起茶來潤喉。
“昨兒晚上的事我也才聽說,事關重大,誰也不能藏著掖著,究竟怎麼回事,錦衣衛那裏也未必問得清楚,反正哀家把人帶來了,還是讓他自個兒招吧。”
杜太後扶正高琮的後腦,手底下順勢又刮出一片青紫印子,眼皮翻向門口,慈藹的聲音轉而一沉:“愣著幹什麼?皇上龍體失和,全是為了你,還不從實說!”
杜鬆自打進門看到皇帝光著膀子,就避在外麵沒敢起來,這時聽裏麵吆喝,覷了眼杜太後的臉色,趕忙伏地道:“臣萬死,有負太後、陛下聖恩,但轉移賑災銀絕非出於私念,實在是不得已,臣這裏有肺腑之言上奏。”
依著王法明文,但凡沒有旨意,私拆私挪便等同於監守自盜,按律都是死罪。
如今看他一頭磕在地上,好像受了莫大委屈似的,高琮一時也有點懵,幹咳了兩聲道:“舅舅……嗯,那個,到底有什麼不得已,你且說給朕聽聽。”
杜鬆應了聲“是”:“陛下知道,北境三鎮邊軍的糧餉半數都由順天府征調供給,年成好,四處勻一勻還能勉強支應,可這些年不是蝗就是旱,下麵二十一個州縣多數都遭過災,連原先的三成都湊不出,北方崇國卻屢屢犯邊,糧餉一次比一次催得緊,戶部、兵部也隔三差五的遞急函,臣在府尹這個位子上如履薄冰,有些話實在不敢盡言。眼下臣雖然調任南直隸,可順天府的事務一時半會兒還交割不了,所以隻好自作主張,打算挪出幾成賑災銀墊在軍餉這頭。”
“糊塗,你倒是直腸子,可膽兒也未免太大了。”
杜太後聽到這裏恨恨搖頭:“難道就不能事前上個疏?哪怕言語一聲,允不允由皇上定奪,如今倒好,削尖的扁擔,兩頭落空,就算湊齊了三鎮軍餉,可誤了江淮賑災,你擔待得起麼?”
杜鬆直起身,一副正氣凜然之色:“臣雖然糊塗,也知道這種事斷不能讓陛下為難,隻能暗中先顧著一頭。至於賑災,原本這批銀子也就是解個燃眉之急,臣預備以欽差的身份向沿途各地商賈富戶賒借,再從鄰省調糧賑濟災民,能爭幾分就爭幾分,要真是無力回天,臣甘願領死就是了。”
“什麼話!你這便不是叫皇上為難了?”杜太後假意沉臉嗬斥,“該怎麼處置,皇上金口還沒開呢,哪裏輪到你胡說八道。”
這兩人一唱一和,簡直把“深明大義”和“鞠躬盡瘁”活脫脫演到骨子裏去了。
高珚在旁邊還是照樣品著茶,仿佛置身局外,壓根兒沒在聽。
見她連個眼色示意都沒有,高琮愈發如坐針氈,這時也不知怎麼應對了,不得已轉向身後問:“這個,嗯,孩兒還想請母後示下。”
“你是皇帝,哪能樣樣都要人教,得學著自己拿主意才是。”
杜太後橫了一眼高珚的動靜,咂嘴歎氣:“讓哀家說,你舅舅挪用賑災銀自然不妥,可兩頭不都為了國家社稷麼?也是咱們娘兒倆思慮不周,讓他受了些難為,唉……既然現在是非曲折說清楚了,要不然就先傳旨申飭,隻掛個欽差的名銜,還讓他接著南下賑災,辦好了將功抵過,辦不好,就一並治罪。”
高琮“哦”了兩聲,轉回頭剛要下旨,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丹紅大袖一擺,跟著便是茶盞落案的輕響。
聲音雖然不大,卻引得所有人腦弦一緊,不由自主看向髹金雕屏椅那邊。
“我這裏有兩句話想問建昌侯,太後娘娘不見怪吧?”高珚架著肘坐姿悠然,明豔照人的臉上是深藏難測的微笑。
一直不言聲,偏趕在這個裉節上開腔,多少叫人始料不及。
杜太後心裏犯疑,知道她不會善罷甘休,可也不好直接攔著,眼下這個局麵,料想翻不起大浪來,於是四平八穩道:“哀家和皇上都在這裏,有什麼話隻管敞開了講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