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家製造故事,故事是人物的載體。人物是活動的人物,活動的人物製造了情節,人物到處行走。人物又是心靈的載體,所以人物走到哪裏,心靈就跟到哪裏。小說家想讓他的小說生動感人,這或許這是一個很不錯的方法。
捕捉瞬間發生的心靈靈動,這是小說家的追求。如果繼續闡釋這樣的追求,我們還可以再來看看付秀瑩的小說。
付秀瑩寫鄉間的故事,這些鄉間的故事大都發生在一個叫芳村的地方。付秀瑩的所謂故事,似乎隻是一些平平淡淡的尋常日子。她對這些尋常的日子津津樂道,如數家珍。她不慌不忙,不宣泄憤怒也不製造悲痛。但我們讀著讀著,幾乎就從那字裏行間聽到了一種聲音,一種親切的喃喃細語。比如《愛情到處流傳》:“蟬在樹上叫著,一聲疾一聲徐,刹那間,就吵成了一片。母親專心撿著米,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就臉紅了。她朝屋裏張了張,父親正拿著一本書在看,神態端正,心裏就罵了一句,也就笑了……母親又側頭看了一眼父親……父親說,妮妮,你娘她,叫你。我正待問,母親就撲哧一聲,笑了……”隻是一段生活情境的描寫,卻表現了微妙的,甜蜜而又神秘的內心活動。接下來,付秀瑩又讓我們注意一顆幼小心靈中模模糊糊的靈動:“我從水缸子的上端,懵懵懂懂地看著這一切,內心充滿了歡喜,還有顫動。多麼好。”
後麵,付秀瑩又寫了父親與四嬸之間發生的事,寫父親心靈的震動:“父親驚詫地看著飯桌上的麥秸,它無辜地躺在那裏,細而且小,簡直微不足道。然而,我分明感覺到父親刹那間的震顫。我是說,父親的內心,劇烈地搖晃了一下。”
付秀瑩寫了N個“多麼好”的日子。看得出來,付秀瑩熱愛這些日子,因為愛,這些日子才好,因為愛,這些多麼好的日子裏麵才另有惆悵或哀傷,因為愛,這些惆悵或哀傷才動人,因為愛,日子中的那些挫折或糾葛也顯得美麗了。
對於小說家來說,這些多麼好多麼哀傷的日子常常是藏匿在尋常當中的,等待著敏銳的目光。而這些心靈的顫動,也常常會被現實生活中的熱鬧所遮蔽。前麵說,許多小說就是寫了一個過程。其實往往是在這個過程之前,已經有一個過程悄然完成了,那就是發現。發現的過程是一個很重要的過程。我們每一個人都擁有一份身邊的日子,這日子如絲如縷,也無頭無緒。付秀瑩,或者是另一位小說家,把他們發現的東西拎起來,抖一抖,它就順了,再用他們的文字梳一梳,就更順了,變成了一種流暢,溪水一樣,慢慢向前淌去。
付秀瑩寫慢慢向前淌去的日子。在那樣的日子裏,總是有一個女孩子的聲音,訴說著曾經的美麗或者哀傷,也訴說著她對日子的無形的體驗,比如中篇小說《舊院》:“空氣裏有一種東西在慢慢發酵,變得黏稠,甜味中,帶著微酸。我坐在小板凳上,第一次,我感覺到,男女之間,竟然有那樣一種莫名的東西,微妙,緊縮,興奮,不可言說,卻有一種蝕骨的力量。其實,我全不懂。然而,當時,我以為,我是懂得了。”
《舊院》其實是一部家族史,那幾位姨,姥姥,還有姥爺,都在向前淌去的日子裏演繹他們的個性,他們的人生。在人生或日子的行進過程中,那個孩子持續吟唱著她那無形的體驗:“我跟在小姨身旁,心裏充滿了隱隱的激蕩……就被這沉默深深感動了。我覺得,這沉默裏麵,所有微妙的情感,喜歡,羞澀,緊張,不安,萌動的愛意,欲言又止的試探,小心翼翼的猜測——都在裏麵了。多年以後,我依稀記得,那個春風沉醉的夜晚,莊稼的氣息,蟲鳴,月亮在天上,靜靜地走……”這無形的體驗便是心靈的靈動。
付秀瑩筆下的日子像流水一樣,更重要的是,她讓一顆又一顆的人心沉浮在這流水裏。或許她不是刻意的,但無論如何,她是讓她的日子閃現了人性的火花。(待續)
[ 作者係本刊原副主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