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 貪狼(三) (1)(1 / 2)

天空剛泛起一點兒魚肚白的時候,打更的公公就把梆子敲得震天得響——今兒終於不怕吵醒誰了,就怕該吵醒的沒醒得過來。

皇上召集大臣會極門議事,也不知道多大的事兒,先皇剛去,這幾天正是破舊立新的當口,容不得半點差池。

三五雙官靴內八外八狀踱著梯形的官步四麵八方地彙集過來,不徐不疾地踏在皇城厚重的青石板路上,旁邊偶爾飛馳而過幾頂倍兒有範兒的奢華轎子,轎夫低沉但卻很有節奏的嘿咻聲鏗鏘有力地一路遷延過去。

官靴的主人終於湊在了一起個個無精打采地抱拳作揖,張大人李大人王大人叫著對方的姓氏互道早安,繼而長臂猿似得垂著兩條胳臂,萎靡不振地向會極門去了。

視野的盡頭紅紅的牆根兒底下泛起滾滾的煙塵,一個梁冠先旱苗得雨似得拔地而起,緊接著是一張神采奕奕的臉兒,然後是赤羅青緣的朝服,蔽膝革帶,皂青色的官靴——高拱沒坐轎子,走著上朝的,倆腿晃得都快看不見影了,穿過剛才的一行人,長驅直入會極門了。

那幫朝臣都沒反應過來,就見一陣紅色的旋風呼啦啦從身邊刮過,心裏都琢磨著這誰這麼不懂規矩呢,橫衝直撞地連個招呼都不打,望那背影兒端詳了半天才認出是穿著朝服的內閣首輔高拱,都樂了,有關係比較鐵的攏嘴衝那背影喊:高大人,收了神通吧……

這一刻的高拱,心情是非常激動的,他等這一天等的花兒都快幹吧了。自從穆宗駕崩以後,馮保的氣焰就一天大過一天,他先坐上司禮掌印太監的位置,現在又用中旨提督東廠。司禮掌印管的宮內,提督東廠便管到宮外來。

這樣內外兼管的職銜兒對身為內閣首輔的高大人來說,無疑是個不小的壓力。司禮監的權勢多大姑且不提,東廠啊,那可不是一般重要的衙門,大明朝多少見不得人的事兒都是那兒弄出來的,有些連內閣都不知道的機要都在東廠封著呢。都說大內高手如雲,高手都哪兒呢,一個是鎮撫司,另外一個就是東廠,別小看這幫太監,如今江湖中最具盛名的兩門武功《葵花寶典》和《碧血劍譜》就是當年宋朝的一個太監寫出來的。

掌了印,又提督了東廠,馮保一下子變得炙手可熱起來,皇帝幼弱,眼看朝政大權就要落到一幫閹人手裏,你想高拱能幹麼?他認定自己和張居正、高儀,是顧命大臣,他要報答穆宗皇帝,也要輔佐神宗皇帝;自己是首輔,更加責無旁貸。

這場宮內的爭鬥高拱取的攻勢,當然一刻也不懈怠。

高拱的策略很簡單,靠著外庭的實力,大張旗鼓地廢掉馮保。

先是攛掇六科給事中程文,十三道禦史劉良弼等一齊上奏疏,曆數馮保的罪狀。

再是讓禮部都給事中陸樹德和吏部都給事中雒遵上疏彈劾馮保。

陸樹德抓的是馮保掌司禮監大印這條小辮子,他的奏疏說:“先帝甫崩,忽傳馮保掌司禮監。果先帝意,何不傳示數日前,乃在彌留後?果陛下意,則哀痛方深,萬幾未禦,何暇念中官?”

瞅見了沒,這話問得一針見血——究竟是誰讓馮保掌了司禮監的大印。這不明擺著麼,馮保鑽了先帝駕崩的空子,做的一個矯詔,這要論起來罪當誅九族的。假傳聖旨這罪名一旦成立,馮保將死無葬身之地。

雒遵是高拱的門生,也是文官帶武將,在朝中說話也是頗有分量。他見神宗坐朝的時候,馮保站在禦座旁邊,於是在奏疏裏說:保一侍從之仆,乃敢立天子寶座。文武群工拜天子邪?抑拜中官邪?欺陛下幼衝,無禮至此。這話說的也是在情在理兒的——上竊君威,下欺國臣,你馮保一個太監這般狐假虎威做的也太過了。

隆慶四年以來,高拱和言官們打成一片,久已是公開的事實。

馮保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管理內外章奏,再加上東廠的耳目,那些奏疏,還有上疏那些人的意圖,馮保比誰都要心知肚明。

高拱原本也沒打算瞞著馮保,他曉得奏疏上去了,皇上便會發交內閣擬旨,權柄在自己手裏,不愁馮保有什麼辦法。索性自己也參上一本,請把司禮監掌理章奏的大權,交還內閣。

既然他準備負全責,固然他可也以要求攬全權。

用高拱自己的話說,他隻準備用“堂堂之陣,正正之旗”,扳倒一個橫行跋扈的內監。

奏疏已經呈上去了,什麼時候可以拔掉馮保這個眼中釘呢?

高拱認為——就在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