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的縫紉機是上海產的“蝴蝶牌”,二丫不知道它被老爺用了多少年?她隻知道它很陳舊,很陳舊,讓它有一股陳年老壇子酒的味道,越久風味越在。
不然這縫紉機,不會有那斑駁的台麵,也不會因用的時間久,讓那杏黃色的台麵,褪色褪成黃白色。台麵四周還起層的邊沿。
老爺對它的保護也是致心盡力,不然機尾的車軲轆沒有那刺眼的銀亮,黑色的機頭也不會光滑如初,這是老爺經常用機油擦的結果。機軸前後麵原有醒目的“蝴蝶牌”三字,字的顏色依然鮮豔,隻不過字跡的輪廓已模糊,那牌字僅有的半邊還去一半,鐵製機架上刷的棕紅色漆所剩無幾,不要說用手用物去碰,不碰它也會掉漆掉棕紅色的鐵屑,這是因小城的濕氣重,任何鐵質的物品再保護得好,也耐不住氧化。
隨時站在縫紉機旁看老爺車衣服的二丫,會用閑不住的手去摳去鑽己經滄桑而掉漆又起層的機板,老爺的裁衣物的竹片尺自然會敲打下來,反應快的二丫,手一縮便把雙手背在了身後,嘴裏還嚷道:“沒打著,沒打著”。
“你這丫頭,啷在這兒摳啥子,你看你,啷把這兒又摳凹下去,怎樣說你好呆嘛!去…過一邊去。”
過一會,等老爺不注意時,小手又搭在機板上摳起來,讓老爺非常的生氣:“丫頭,這東西跟老爺一樣,啷是朽朽貨了,你不要再摳行不行,老爺在一天,它就陪老爺一天。”
聽到的二丫又把手背到後麵,她根本無法領悟老爺在說什麼?
對於她來講,除了爸爸在滇西那城市上班,每年能見他次把外,她對爸爸的映像還是那麼遙遠!那麼陌生!
即使回來的爸爸,整天呆在家裏的日子也很少,他是小城土生土長的人,兒時玩的朋友很多,難得回家的他,卻把大量的時間給了朋友,等晚上回到家時,二丫早睡了,媽媽對他又奈何不了,吵總在半夜把二丫驚醒,把老爺、奶奶驚醒。
為了家的和諧和睦,老爺總支使奶奶上樓去看,順便叫奶奶勸勸兒子、媳婦,奶奶不去,老爺低咕道:“一家人過日子哪有不吵的,吵起來了啷是要有人勸,心才會軟下來。”
“你啷是會說,你去,你去。”奶奶又把這勸人的事推給了老爺。
“你也是,大半夜的去兒子、媳婦睡覺的地方,我方便去,還用喊你。”老爺是一個很傳統的人,他從不與媽媽並排坐在一條凳子上,這也是小城的一種輩分不能亂的習俗,那就是做公公的不能與兒媳婦並排坐在一起。
說不過的奶奶隻能披衣上樓,她隻能對著爸爸嚷道:“你啷是回來了哈,可整天不落腳在自家屋,丟下婆娘兒女隻認你的朋友,你不關心你爺爺與我算了,可三個孩子是你的,你帶過一天,還是抱過一天?”
被奶奶說後的爸爸,第二天出門時,終於把三弟抱在懷裏又去見他的那些朋友。
二丫多想跟爸爸一起出門,她不要爸爸抱,隻要爸爸牽牽手,就心滿意足。可她是爸爸三個子女中排在中間的一個,上有乖巧漂亮的姐姐,下有才會學走路的弟弟,自然輪不到她跟媽媽、爸爸親熱接觸的機會,便把她養成隻會看的習慣,跟誰也不熱乎。
小城難得有好天氣,每當氣候好時,灰茫茫的霧氣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全城被金黃色的燦燦陽光溫暖著,還沒到中午溫暖的陽光就讓泥濘的街道變得幹生生,出門活動筋骨的人們便從房子裏走出來曬曬太陽。
大人、小孩麵掛喜滋滋的笑容,在馱煤的騾馬聲“踢噠,踢噠”伴奏下,每條街道上的人都非常的活躍而讓街道變得熱鬧非凡。
受這氣氛感染的奶奶和老爺,便把家裏的縫紉機抬出來,放在陽光下,就著陽光老爺仍忙活著他做不完的活計。
這時便有好心的鄰居總會對老爺說:“孟大爹,這把年紀該休息了,不用那麼辛苦。”
可老爺總答到:“好,好。”
老爺是個閑不住的人,隻要身體還可以,是不會閑下來,他總說不做活,才要他的命。
聽到的奶奶便會打趣老爺:“老鬼,啷是做到死的那天,你還要什麼命?”
“死了就死了,人總得有一死,怕啥!”老爺也不忌諱地說。
“老爺,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你死了我就沒老爺了,不準你說,不準你說。”聽見一個死字,二丫急了,不準老爺說。
“哎!還是我這孫女好,老爺不會死的,你看老爺身體好硬實。”邊〇著嘴粗聲粗氣地說,邊在二丫麵前扭跳了起來。
看著老爺這滑稽樣,二丫開心地被逗笑了。
天氣不好時,老爺不會把縫紉機抬岀門外去。
已經八十多的老爺便會在屋裏勾著戴雷鋒帽的頭,把長把的鐵烙鐵放到爐火裏加熱,加熱好,再從爐裏拿出,遞到嘴前吹上幾口氣,又因吹氣難免帶出吐沫星子濺到鐵塊上發出“滋滋”的細微聲,總把二丫的目光吸引過去,定定地看著老爺的一舉一動。
隻見老爺用左手又在鐵塊上蜻蜓點水似地蘸了一下,便把烙鐵貼到被灰白色的舊毛巾墊著的衣物上,熨燙起來。
灰白色的舊毛巾是老爺的洗臉帕。
有時二丫還會看見老爺把烙鐵燒得太燙,便把它從爐裏拿出來後,順手放到案板下的那盆裝有水的木盆裏戳一下,才用到被毛巾墊著的衣物上,從這可以看出老爺做事嚴謹,每一步都要做來恰到好處,讓他幾十年如一日,從未因做壞衣物而被賠償。
天氣不好,二丫家屋裏的光線很暗,奶奶早把縫紉機前的兩扇窗扇向外全推開,仍讓二丫覺得屋子裏的光線還是亮度不夠。
為了看得更清的老爺,頭勾得更低,恨不得讓戴著老花鏡的鏡片貼到被剪的布料上。
鼻梁上那垮著的黃白塑料圓框的老花鏡,不知啥時候全鬆垮在老爺尖尖的鷹勾鼻的鼻尖處,再加上從窗外瀼進來的冷風,讓老爺的鼻尖被凍的泛紅,從鼻腔裏因冷而溢出的清鼻涕,常彙在鼻尖顫顫巍巍地形成一顆亮晶晶而透明透亮的鼻涕珠子,就掛在那鼻尖處亦掉而非掉。
等二丫看到並會一大聲叫嚷起來:“要掉,要掉了”。
知道的老爺右腳後退一小步,停下手中正做的活,掀開棉長衫的下擺,從褲兜裏僵笨地摸出一團又皺又折的手絹,把清鼻涕抹去。才會用右手的中指戳一下邊跪在床頭,邊在案板上用碎畫粉畫碎布頭的二丫的額頭,才說道;“丫頭啷是吃到炸藥啦,聲音跟惡炸雷一樣,每次啷是把老爺嘿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