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明天鎮上有傳統民俗技藝展,你帶我去看看好不好?」
一個紮著馬尾的活潑少女興高采烈的報告著,一臉興奮的揚散屬於她這年紀的青春笑容,甜美可人的模樣令人舍不得拒絕她的要求。
但對背著她的健壯男子而言,這樣的甜美等於是一種負擔。他知道她一定又要使性子纏上他一天,不讓他工作也不準任何人靠近他,純粹要獨占他,不容旁人介入。
經營一座牧場本就是一件吃力的事,如果再多上一個刁蠻不講理的妹妹,他的日子可想而知有多辛苦。
剛出生的小牛要打預防針,紐西蘭進口的種牛這兩天會到,東邊的畜欄也該清一消了,再拖下去不隻是牛會生病,連人都會受不了。
從早忙到晚鮮少有空閑的時間,機器化的控製雖然節省下少人力,免去重勞力的付出,但相對的成本也跟著提高,光是儀器的保養和維修就不是小數目。
幸好及早做好規劃沒弄得血本無歸,在政府開放肉品進口的衝擊下還能維持一定的品質,讓自產的肉牛能打入生鮮市場。
唯一較擔憂的是,一旦入了冬,鮮奶的銷售量會大幅度降低,他們必須減產控製乳牛的分泌量,否則鮮乳會因為產量過盛而滯銷。
前幾年農委會要畜牧業自行吸收過多的乳製品,自用或販售都可以,隻要達到平衡不拉低一般的鮮奶價格。
「哥,你到底有沒有聽見人家的話啦?我要到鎮上玩。」而且要玩到天黑才回來。
身形健碩的男子扛起一捆秣草走過她身邊,眼神剛直的不看她一眼,視她為無物的著手喂食的工作,不讓她妨礙正在進行的事。
但此舉讓一向任性的少女感到不滿,兩臂一張的擋住他的去路,非要他聽完她的話不可,不準他冷落她的隻顧著一群牛。
他繞路,她就擋,他將她撥開,她又死皮賴臉的跟上來,最後攀上他的手臂任其拖行,死也不肯放手。
這樣的畫麵實在可笑,一個月總要上演個兩、三回,在牧場做事的工人早已司空見慣,常因此打賭這次的「糾纏不清」會是由誰勝出。
不過十次有八次是老板贏得賭注,因為他的體格剛強有力,氣魄驚人,就算雙臂都吊著人依然健步如飛,仿佛他們輕得沒有重量似的,輕輕一拎像拎顆橘子。
「我一定要去,你要是不讓我去,我絕對會翻臉,然後鬧得你天翻地覆。」耍賴她最行了,不信他無動於衷。
男子方正的臉偏向她那邊,不帶一絲溫度的說道:「嘎瑪會帶-去。」
「什麼?你要那個『番仔』陪我,我不要。」她使性子的坐在牽引機上,讓他無法激活。
「趙英妹,注意-的用語及口氣,嘎瑪是阿美族的勇士,不許-用輕蔑的態度對待他。」他尊重每一位肯認真學習的工人,不管他是原住民或是平地人。
人必自重,而後人重之。
被罵的趙英妹非常不高興的噘著嘴。「他本來就是番嘛!有什麼不能說的。」
她最討厭整天隻會唱歌、喝酒,閑著不做事的原住民,明明窮得要典妻賣女還那麼快樂,好象他們的神允許他們不用工作也有飯吃。
而且他們的眼神很怪,老瞅著人瞧,一口牙黃黃黑黑的也不刷幹淨,咬著檳榔吐一地汁。
「-要我罰-禁足嗎?」必要時他會揍她一頓,讓她學點規矩。
「趙英漢你不公平,為什麼你可以禁我足而不顧及我的意願?」他太小氣了,隻會欺負她。
手環著胸,趙英漢立於上方俯視她。「趙英漢是-叫的嗎?」
「我……」她懾了懾,聲音微弱的抗議,「人家隻是想到鎮上玩嘛!」
「我也說過嘎瑪會載-過去,-可以玩上一整天。」隻要不來煩他。
鼓著腮,她又揚高分貝的表示不滿。「我要嘎瑪幹什麼?我要你陪我。」
幾乎整個畜牧區的居民都知道,趙英妹有戀兄情結,個性古怪的特愛纏著自己的兄長,不讓任何年紀超過十六、未滿四十的雌性生物接近他,防守得滴水不漏。
當有人不信邪的想來試一試,結果都在她的大吵大鬧下無功而返,灰頭土臉的被整了好些冤枉,直說她是牧場上恐懼的小霸王。
可她不因此自滿,仍像盯賊似的盯著每一位看起來長得不錯的女人,不管人家對她大哥有沒有企圖,她都會先采取攻勢,逼得對方隻好表態對他沒意思。
前幾年她還小,不敢做得太明顯,僅是私底下的警告別人,或放兩隻青蛙、小蛇的嚇走人家,自己在一旁自鳴得意一時的傑作。
及長,她的黏性簡直做到如背後靈的程度,為了跟大哥形影不離,她放棄升大學的機會,高中一畢業就在家裏吃閑飯,什麼事也不幫忙的做她的大小姐。
更甚者,她還是個大麻煩!人走到哪裏,災難就跟到哪裏,是個名副其實的小煞星。
「我沒空。」有時間他寧可修補圍牆。
「騙人,昨天我明明聽見你要帶小叮當上街買文具。」無關緊要的人他都有空了,為什麼不能陪她?
「小叮當今年隻有五歲,-連這點小事也要跟她計較嗎?」他怎麼有這麼不懂事的妹妹?!
他太縱容她了,她才會無法無天的蠻橫無禮,以為每個人都該忍受她的驕縱任陸。
「我當然要計較,誰不知小叮當的媽對你舊情難忘,故意利用她來接近你。」那女人最卑鄙了,用小孩子戰術。
而她才不會對小叮當不利,因為那太沒有風度了,她才不上當。
「-在胡說些什麼?!水柔雙腿不便不好外出,我們自然有義務幫忙照顧小叮當,她還是孩子。」買買文具是他能力範圍所及,他沒理由不跑一趟。
當年他要是肯開口留下水柔,也許今日她會像正常人一樣行走,雙腳強健不致萎縮,連自行下床都成問題,必須依賴他人抱上抱下。
關於這件事他一直有愧於心,以為放她自由她便能尋獲真正的幸福,不用陪他早出晚歸的辛苦工作,隻為三餐溫飽。
誰知道她一去多年音訊全無,直到出了事才由警方代為通傳,他才曉得她那幾年過得並不如意,飽嚐人間冷暖失去昔日的天真。
由於她實在傷得太重了,又因為找不到人立保證書而延誤救治的黃金時間,因此她自腰以下的腿全部癱瘓,再也無法行走。
住院的開銷大又乏人照料,即使當時他小有積蓄也無力應付龐大的醫療費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隻好接她回牧場療養。
這一住就是兩年多,她由自怨自艾轉為接受既定的命運,並接下牧場的會計工作自食其力,他才稍微減輕愧疚之心。
而小叮當是她的女兒,有點發育遲緩的跡象,所以他們商量後,決定買些文具來教她念書,看能不能趕上同年齡孩子的智力。
「我們有什麼義務要照顧殷水柔?她吃我們的、住我們的、用我們的還不夠,連她的醫藥費都一並由我們支出,難道我們天生欠她的呀!」
「是我欠她的。」至少他是這麼認為。
如果不是他不愛她,她不會負氣的離開,死也不回頭的甘受一切磨難。
他欠了她一份情,一份永遠也還不了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