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夫人的指示之下,禮一理所當然似地與柏木家的人一同吃晚餐。雖然他曾推辭,最後卻不得不順從,結果就處於由祖母服侍用餐的奇妙狀態。
他不懂得餐桌禮儀,又被單獨扔進不認識的一家人當中吃飯,盡管他覺得這樣的一頓晚餐絕對會讓人緊張,但他卻比預料中更順利地度過了。
優少爺的父親因為有工作,所以還沒來別墅,然後,夫人最初雖然有坐下來,卻隻吃了一些前菜就表示「抱歉我要先離席」,然後再度關在房間裏,大概是頭痛還沒治好。
剩下的隻有兩個小孩。
「要不要請人準備筷子?」
或許因為禮一不擅長使用刀叉的狀況一目了然,所以鄰座的優少爺小聲詢問。
「不用了。」
雖然他隻比禮一大一歲,卻很輕鬆而且優雅地使用著那些餐具。竟然被這樣的人詢問要不要用筷子,禮一心想就算賭氣他也不要用。
優少爺很快轉移話題,聊起今天去見的表妹。他的表妹好像是個很嬌小的女孩子,最喜歡緞帶、花以及串珠,優少爺衣領上的蕾絲也受到她的讚美。
「小一你都在做什麼?」
「整理行李……優少爺您……」
「嗯?」
「不,沒事。」
他說到:一半決定不說了。其實,他想問優少爺從表妹的別墅回來之後都在做什麼。可是,他總覺得要是說出口就輸了。
「吃完飯之後要不要玩撲克牌?」
優少爺提出建議,這大概是因為怕禮一會無聊。
結果,來整理使用過的餐具的祖母就在優少爺身邊放了一盒撲克牌。
「玩三次抽鬼牌之後,就按照順序去洗澡吧。」
「抽鬼牌這個遊戲還真老派。」
「阿富我隻會玩這個。」
祖母表現出她理所當然要參加的態度,然後拿著疊了餐盤的盤子走向廚房。
「……明明是抽鬼牌,老婆婆卻要參加嗎。」
優少爺低聲說出的這句話,讓禮一忍不住大笑。
「至少也該玩抽烏龜啊。」
當優少爺的手開始靈巧地洗牌,祖母就慌張地跑過來。
「唉呀,請您等我整理完再開始啊。」
在其他傭人的注視之中,抽鬼牌的遊戲在優少爺大獲全勝之下結束,祖母悔恨表示「如果玩抽烏龜我就不會輸了」,讓眾人哄堂大笑。
進入被窩之後不曉得過了多久。禮一遲遲睡不著,就在他好不容易開始覺得困的時候,聽到玻璃窗傳來叩叩聲。
剛開始他以為是樹枝被風吹動、拍到窗戶,所以沒去理會。可是,那道叩叩聲以固定的節奏響起,如果是風吹的那也太有規律了,簡直像在敲門。
(敲門?)
不會吧。他坐起身體朝窗戶看,結果那裏有人影。
「哇……」
禮一。差點叫出來,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這是因為雖然很暗,可是他知道站在那裏的人是誰。
「優少爺?」
他走下床靠近窗戶。
「嗨。」
窗外是一座類似木造平台的陽台。
「走吧。」
「走?要去哪裏?」
「我們不是約好了嗎,我說過要告訴你上麵有獨角仙的樹在哪裏。」
「現、現在去嗎?」
「是啊。」
優少爺用力拉著禮一的手,把他拉到陽台上。禮一的運動鞋已經放在那裏了。
「玄關的大門打開的時候會發出聲音,而且阿富她們都睡在一樓。」
就算這樣,從二樓出去也太勉強了吧。可是優少爺好像很習慣這麼做,隻見他跨越陽台欄杆,在屋頂上不斷前進來到屋頂邊緣,接著將手腳搭上裝設在外牆的方格裝飾、快速地在地麵著陸。
禮一就在一頭霧水的狀況下追在優少爺身後。因為腳踏不到地麵,所以最後他用跳的,優少爺還扶住他跳下來時站不穩的身體。
「啊,這麼說,白天您也是從這裏下來的嗎?」
這就是本來應該在庭園裏,結果不知何時跑去二樓的那一招。
「答對了。」
要保密喔。優少爺將一根手指豎在嘴唇前麵笑著說。當然,我才不會告訴那些大人。
不曉得是月光或戶外照明燈的亮光將樹林照耀得一片蒼白,兩人穿著睡衣、手牽手跑在這片樹林之間。
這是夢嗎?雖然有踩著地麵的感覺,但總覺得輕飄飄地讓人很不安。
「你看,就是這裏。」
優少爺停下腳步,從胸前口袋拿出一支模樣類似原子筆的手電筒,朝一棵樹的樹幹照過去。
「哇!」
有好多鍬形蟲與獨角仙。
「這是櫟樹。昆蟲很喜歡這種樹的樹液所以常常聚在上麵。為了保險起見,傍晚的時候我先在上麵塗了蜂蜜,看來效果立刻就出現了。」
本來還在想他傍晚的時候在做什麼,原來在做這件事啊。禮一左右手各抓了一隻為蜂蜜聚集而來的鍬形蟲與獨角仙。
「啊,可是……」
到了這個時候,他才想起他把昆蟲箱忘在房間裏了。
「就算有昆蟲箱也裝不完啊,隻要放進口袋就很夠了吧?」
禮一認為這麼說也沒錯。他仔細觀察之後抓了雌雄獨角仙各一隻,放進睡衣的胸前口袋與褲子口袋裏。
「優少爺您呢?」
「我不要。」
優少爺立刻攤開雙手笑著說:
「因為我隻要來這裏就可以看到啊。」
沒必要特地去抓。
這棵樹上的的獨角仙,全部都是屬於優少爺的。
隔天,禮一在床上醒來的時候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半夜去抓昆蟲的夢。不過,擺在床邊桌子上的昆蟲箱裏確實放了兩隻獨角仙。禮一發現睡衣褲子上的纖維沾了些許泥土,於是揚起笑容。
吃完早餐後,優少爺從庭園裏摘來小樹枝放進昆蟲箱。樹枝的分叉上麵放了吸滿糖水的棉花,後來還拿了一片十點吃點心時的梨子,插在樹枝前端當成獨角仙的食物。
無論照顧昆蟲或在其他時間,兩人都沒提到昨天晚上的事。根本沒必要特地確認。兩人心知肚明,這樣就夠了。
中午過後,兩人到距離別墅有一段距離的柏油路旁采集植物時,祖母過來叫他們。今天夫人的朋友聚在一起開茶會,所以小孩子們應該會被趕到外麵才對,但是,其中一位客人似乎想喝優少爺泡的茶。
「是京極家的阿姨嗎。真沒辦法。」
優少爺歎了口氣,轉向禮一,說道:
「小一,抱歉。」
原以為他會拒絕這項任性的要求,但他似乎打算答應。雖然覺得很不好玩,但禮一無法說出:「請不要去。」
雖然回到別墅旁邊,不過他沒有進去,而是在庭園裏繼續采集植物。其實他也可以在房間裏觀察獨角仙,但他之所以沒有這麼做,是因為他想盡量待在無法感受到茶會氣氛的地方。
後院與雜樹林之間的界限很模糊,他就在這裏撿起掉落的樹枝,打掉上麵的小枝枒,然後用樹枝代替竹刀獨自揮了起來。他心想,隻要讓身體活動一下就不用去想那些多餘的事情。
「你有練劍道啊。」
他聽見這句話並回頭,看到優少爺站在那裏。
「客人呢?」
「已經回去了。」
不曉得在那之後過了多久。因為他練劍的時候沒有想到時間,所以搞不清楚。
「優少爺您泡的茶……很好喝嗎?」
既然特地請他泡,想必很好喝吧。他一邊用手臂擦汗,一邊詢問,結果優少爺歪著頭。
「我不曉得那個人究竟懂不懂味道的差異,對方應該隻是想看我吧。」
優少爺從禮一手裏拿走樹枝,將樹枝高舉超過頭頂,「喝」地喊了一聲並把樹枝往下揮。
「感覺真不錯,我幹脆也來練劍道好了。」
雖然隻是有樣學樣,姿勢卻很正確。
「說到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我泡的茶很好喝喔,之後我也讓你喝喝看吧。」
「嗯。」
禮一心想,不管再怎麼好喝,抹茶實在有點讓人難接受啊?
隔天上午,優少爺好像是因為之前就已經預定好,所以要前往表妹家的別墅,那與之前「玩洋娃娃」的表妹是不同的人。
「我去那裏隻是要在她彈的鋼琴的時候合拉小提琴,你要不要一起來?」
雖然他這麼邀請,禮一卻拒絕了。因為他就算被單獨留下來也不會無聊。
本來以為他很快就會回家,後來卻得知對方打電話來,說優少爺要在那裏吃午餐。
「因為祥子好像也很喜歡小優。」
「他們的感情真好,真是期待未來啊。」
夫人與祖母的對話傳進耳裏。這些話讓他有點生氣,所以他走到外麵。
雖然來到後院像昨天那樣獨自練習,不過今天卻無法像之前那樣練到忘記時間。他扔掉那根用來代替竹刀的樹枝,倚著附近的樹幹並思考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他不意地望上看,發現這棵樹就是前天晚上抓獨角仙的樹。雖然那天就像在夢中漫步似地在黑暗裏前進,所以距離感都麻痹了,但沒想到這棵樹就在這麼近的地方。
禮一用雙手抓住從樹幹分支出來的粗樹枝,像吊單杆般將身體往上抬。粗糙的樹皮讓他的腳很順利地踩在上麵,接著他開始不斷往上爬。就算沒有樹枝能抓,隻要像爬爬杆那樣抱住樹枝、把自己的體重往上推就可以了。
他坐在橫向生長的樹枝上眺望天空,結果淚水不知為何湧了上來。為什麼優少爺不在這裏呢?如果能與他在一起,一定會好玩十倍、百倍的。
「小一?」
他的眼淚就這樣掉個不停,這時突然有人從下方呼喚他。雖然對方的輪廓一片模糊,但他從聲音認出來了。站在櫟樹下方的人就是他剛才希望能待在一起的優少爺。
禮一連忙用手背用力擦著眼角,沿著樹枝往旁邊逃。
「不要往那裏去。」
雖然被阻止,但他沒有照著做。他現在一心隻想著不要被人看見自己哭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