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婆家住在一個特別漂亮的小區，小區對麵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叫紅楓山，在那裏可以看見一座很漂亮的寺廟。那山上種滿了楓葉，到秋天的時候整座山都紅彤彤的，可漂亮可漂亮了。”
病房裏，一個穿著病服的小女孩正繪聲繪色地說著，眼裏溢滿了光彩。
躺在她床旁的老奶奶和藹地笑道：“是嗎？奶奶也好想親眼看看那座山。”
說著說著，她便猛咳了起來，坐她身旁的那個矮小少年聞聲放下了手裏的書，立馬跑去給她倒了杯水。
“奶奶，你沒事吧？”小女孩爬下床去握住了她的手。
老奶奶慈愛地撫了撫她的頭發，接過少年遞來的水杯，抿了一口，然後柔聲安慰：“小妧，奶奶沒事。你要快點好起來，才能趕上今年的秋天哦，奶奶是沒機會看見了。”
她突然打了一個很長的哈欠。
“奶奶，夏天也可以看見的。”鬱妧滿臉焦急，眼淚都快流了出來，“我外婆家的夕陽也很漂亮，夕陽下的紅楓山也是紅的。”
“嗯，等奶奶挺過了春天，就陪小妧一起去看看。”老奶奶的聲音越來越遠，最終酣睡過去。
鬱妧也沒有再出聲打擾，而是爬回了床，等待護士姐姐來給她打點滴。
-1-
我坐回位置上安靜地拿起了書，目光有意無意地看向躺在靠窗位置的女孩。
她有時候很吵，但也僅限於奶奶清醒的時候。
每當奶奶躺下後，她又會恢複往日的安靜，有時候寫寫作業，有時候打打遊戲機，有時候給芭比娃娃編辮子，就是沒有跟我說過話。
她有很愛她的父母和哥哥，每天都歡聲笑語。
說實話，我很羨慕她。
傍晚的時候，母親來接我回家了。
她每天都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經常忙得腳不沾地，但隻要我稍有偏離她認為的正確軌道，她就會親自出馬來糾正我，就像今天一樣。
我的父親是一位導演，母親是一位律師，他們是因為家族聯姻走到一起的，互相沒有感情，這是我從小就知道的事實。
那天晚上，他們因為我在病房裏待了一整天而大吵一架，卻從未提及奶奶的病情。
有時候，我覺得他們都很虛偽，在外人麵前光鮮亮麗，私底下卻是另一番景象。
而我自己，也和他們一樣，生性涼薄。
晚餐後，我放下碗筷，逃回樓上的房間拿起沒看完的書繼續翻閱，對樓下的爭吵充耳不聞。
突然間，白日鬱妧的話開始浮現在了我的腦海裏。
“我外婆家住在一個特別漂亮的小區，小區對麵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叫紅楓山，在那裏可以看見一座很漂亮的寺廟。那山上種滿了楓葉，到秋天的時候整座山都紅彤彤的，可漂亮可漂亮了。”
“我外婆家的夕陽也很漂亮，夕陽下的紅楓山也是紅的。”
紅楓山，在哪裏？
我想去看看。
於是一向乖順的我，終於決定叛逆了一次。在查閱好信息後，一次周末，我背上相機獨自前往了紅楓山。
那時的我隻有6歲，站在人群中顯得如此渺小而又不知所措。
幸運的是，我遇到了很多熱心的人，他們將我安全送回家。
我、非、常、感、謝、他、們。
叛逆計劃失敗，當天我被父親關在祠堂罰跪一整晚。
-2-
夏意漸濃，奶奶的健康狀況卻每況愈下。窗外的蟬鳴聒噪刺耳，病房裏也如此。
我站在病房角落裏冷眼旁觀叔叔嬸嬸們圍繞著奶奶虛情假意地噓寒問暖，心裏不禁冷笑。
自奶奶住院以來，他們鮮少露麵，如今這番表演又是做給誰看？
“你們都回去吧。”奶奶氣若遊絲的聲音傳入了眾人耳中，室內瞬間寂靜下來。
我明顯看到了他們臉上的尷尬以及不滿，但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屋子裏的人逐漸散去，鬱妧突然從隔離窗簾後麵探出了腦袋，笑眯眯地看著奶奶，“奶奶，你看，紅楓山，是我哥哥拍的。”
她舉著她母親的手機遞到了我和奶奶跟前。
我的眸子微微發亮，那漫山遍野的紅色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以及女孩的笑靨。
“昨天的夕陽很紅，整座山都是紅色的呢，今天哥哥答應我還會給我發照片過來，這樣奶奶就可以看到紅楓山了。”鬱妧依舊眼睛亮晶晶地，仿佛沒有什麼煩惱能打倒她一般。
奶奶也終於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真好呢，托小妧的福，我也有幸看到紅楓山了，謝謝小妧。”
說完，她又開始咳嗽了起來，我急忙去替奶奶倒水。
“謝謝我的小辭。”奶奶接過水，笑道。因為笑她的臉上布滿了褶皺，然而我卻開心不起來。
那天，奶奶跟著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聊了很久，讓我早早地回了家。
後來我才得知，奶奶將她所有的遺產都留給了我，甚至還在青陽縣為我置辦了一座宅子，說是作為我將來的婚房。
不知過了多久，天氣漸漸炎熱，奶奶也被接回了家中，我也沒有再見過鬱妧。
奶奶還剩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家裏的長輩已經為她換上了壽衣。叔叔嬸嬸們都在抹著淚水，但是其中又有多少真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