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男人噴出一口煙,似乎企圖胸有成竹地解決這場僅僅作為家庭糾紛的難題,“其實,我也知道我們沒有很多時間好好生活,像其他夫妻一樣。可我也是為了這個家,為了你和我能有舒服體麵的下半輩子。買房子的錢差不多了,下半年我們好好打算一下吧。其實……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你知道,男人出門在外,即便是應酬,也會有女人的。既然你說了,那我也不隱瞞什麼。我們……可以互相諒解,隻要夠安全,我們……”
“沒有什麼我們。根本就沒有。從來都沒有過。我和你沒有感情。就好像我的一個學生寫的周記——媽媽和爸爸隻是兩枚偶然相遇的硬幣,隻有當要買一樣兩元錢東西的時候,才作為整體給出去。他們之間沒有關係。我和你也是,所以你不必指望著交換彼此的秘密生活就可以達成新的關係。”女人開始變得更加沉著。她漸漸明白了,她要的結果將不再是妥協。一輩子不該有太多妥協。
“那我倒要問問你,為什麼答應和我結婚?我想有一個好的家庭,一個好的太太,將來還有孩子。我是負責任的人。”男人激動起來。尤其是在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應該挺直腰板。
女人突然走向了男人。丈夫本能地往後一退。
“你知道我為什麼選中了你嗎?”
“……”
“因為我厭倦了相親,見陌生的麵孔,討論一輩子的責任。”
這時,女人筆直地站立在男人麵前。兩個人都突然驚訝地發現,彼此臉上的皺紋,彼此淩亂的頭發,彼此穿著的毫不講究的衣褲。陽光似乎突然介入了他們之間。對麵窗戶裏有人在翻動一麵小鏡子。晃蕩不安,如同海底。
談話就這樣無疾而終。
當空氣像煤氣灶上的老鴨湯一樣油膩時,女人凝視著外麵的走道。沒有人回家的時候走道就是最好的通風口,讓老鴨湯和煤氣的味道飄散。廚房窗口正對著三樓到四樓的拐彎口,交錯的樓梯,陳舊的扶手,猶如多年後收到的陌生明信片,富有神秘的陌生氣氛。她突然就在這樣的場景裏想起自己去找陌生男人的事情。
她和男孩相遇的地點,多年後將是一張富有懷舊溫情的圖片,貼著這個時代的人民幣如同過期的郵票那樣珍貴。她很難向任何人解釋清楚那時的心態。她覺得她需要出軌。僅僅是出軌,僅僅是需要。專業人士顯然是好的選擇。她指望著在那個酒吧外麵遇到一個可以信賴的中年男子。
一個月前,她在中學的洗手間裏聽到兩個高二的女生在談論某個酒吧。一個女孩說,真的!真的就是他!另一個反問,那你也不能肯定他是做那個的呀。她們正在廁所裏洗手,也許是剛剛上完體育課,從門縫裏看出去,隻能看到她們都穿著墨綠色的校服,極其難看的運動服。兩個女孩形容了那個街角——隻有周末晚上才會熱鬧,中國人外國人都好像認識一樣,女人都化妝,女人比男人更色迷迷地左顧右盼,有的男人非常像女人……她們一邊說著一邊離開了廁所。女人記得很清楚,她感到沮喪。感到有什麼凝膠狀的隔閡阻擋在她和真實世界之間,哪怕那隻是一個角落裏的真相,她都覺得自己被排斥在外。墨綠色的校服,以及她一絲不苟的老師裝扮,在這個鋪滿瓷磚的廁所裏似乎是與世隔絕的事物。
所以,那其實是一個出了名的酒吧角落,連中學生都可以拿著一本免費派送的娛樂指南找到。甚至和教室裏的孩子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們在那裏找尋性交易或者一夜情的機會。墮落的投機分子。貧乏的安樂主義。那兩個女孩的談話將她體內藏匿多年的激情挑出了個線頭,綿綿長長的黏膩欲望,甚至在被壓抑在麻木之下這麼多年後,突然變成了生命的本質內容。毛茸茸的線球從學校廁所裏開始鬆散,她猶如被這根遲來的命運線牽掣著,神情恍惚地執著於一個念頭:在老邁之前,把激情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