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有個大型超市,廣場上有音樂噴泉,來超市購物的市民還沒散盡,噴泉還在夜空中往上噴,路口仍是熙來攘往很熱鬧。梁筱薇順小巷往南走,路燈越來越稀。跟路燈同樣暗昧的,是幾個發廊裏的燈光。這時候,梁筱薇才意識到,她是第一次晚上一個人來秋秋這裏。以前晚上來,有李楠帶她來,吳承安帶她來,或者秋秋本人,所以不覺得害怕。這巷子幽深曲折,拐了好幾個彎。而且每個拐彎處,都有一條容易令人誤入歧途的岔道。
梁筱薇越走越快,走幾步就回頭看一眼,瞧一瞧後麵是否有人跟蹤她。在擦肩而過的行人看來,她自己就形跡可疑,仿佛一個不夠老到的女竊賊,正賊人心虛呢。你這是自己嚇自己嘛,梁筱薇想,馬上就到了,也沒人注意你,而且一路看到好幾個女人獨自在巷子裏走,人家沒半點慌張表情。
謝天謝地到了。
這是一扇能夠開一部重型卡車進去的大鐵門。它的右側,鑲了一扇方便出入的小門,完全保留以前的工廠模樣,看上去很不起眼。而且門口也沒路燈,外牆也沒有粉刷,好像仍舊被廢棄著。
梁筱薇伸手摁門鈴,她隱約聽到裏麵的門鈴聲音,甚至聽到有電影音樂的聲音。秋秋叫她這麼晚來,肯定已經打發掉陌生人,秋秋知道她討厭跟陌生人虛與委蛇,覺得不自在。此刻秋秋發來短信,叫她推門進來,門沒鎖。
梁筱薇輕輕推開這扇鏽跡斑斑的鐵門,然後回手把門關上。她想在裏麵鎖死這扇門,可怎麼也鎖不成。她暗自想道,這可能要拿鑰匙來鎖,要記得叫秋秋來鎖,不然小偷容易進來。秋秋是東北女人,哈爾濱的,一是個子高體量大膽子也大沒怕過誰,二是大大咧咧啥也不在乎。若叫梁筱薇一個人住在這裏,給一百萬獎賞也不敢住。
裏麵門廳有燈。這是一個半圓柱的空蕩空間,圓柱壁從半圓的地麵到半圓的天花板,貼了一幅巨大的佛教寺廟攝影圖片。秋秋說,這是她拍的金沙江邊的誌瑪拉空,拍的是裏麵的神秘內殿。顯然這是好幾張照片拚起來的,但拚得天衣無縫,白天也看不出來。梁筱薇去過兩處藏傳佛教寺廟,一處是拉薩的大昭寺,一處是湟中的塔爾寺,雖然她一點也聞不慣那種嗆人的酥油味,但還是進去走了一遭。她知道藏傳佛教寺廟裏麵光線很暗,拍照拍不清楚,所以對秋秋能夠在這種地方拍這樣的巨型照片,而且拍得如此清晰,其神秘氣氛如此濃重,自然由衷佩服。
應該有門進去,但現在看不到門。其實這兒有兩扇弧形小門,其位置在半圓的左右45度方向,通左右兩個通道。它們是這個倉庫迷宮的兩個神秘的出入口,如果走錯的話,就會鬧出南轅北轍的笑話。這兩扇門通常是開著的,不過即使合上了,梁筱薇也知道門在哪裏,推哪個地方。她總是走左麵那扇門,然後上下樓梯兩次,再左拐兩次,再右拐三次,就能走到客廳。
這狹窄的通道內,白天晚上都亮著燈。有的地方有門,有的地方看不出門。有的門裏麵是房間,有的門裏麵是另一條通道。秋秋喜歡讀博爾赫斯,喜歡這個南美小說家的《小徑分岔的花園》。梁筱薇也讀過這個短篇小說,知道那是講迷宮的事情,講的是有關時間的迷宮。所以,秋秋把她買得起、也裝修得起的這個倉庫,建成一個捉弄人的迷宮,是自然而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