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1 / 2)

假如晚上待在家裏,李楠就會給自己煮一杯咖啡,於是書房裏咖啡味濃鬱可人。他會打開電腦,一麵抿咖啡,一麵看前麵寫就的稿子。他的寫稿習慣是,先改完前一次寫的,才開始寫這一次的。現在他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容易沉湎於文字,仿佛品酒品咖啡一樣,常細心品味不同的詞語和句型。有時候覺得某個詞語不夠貼切,直覺中應該有另一個替代它,於是慢慢翻詞典去找,甚至到網上去找。倘若被找到,就欣喜快樂,讚賞並感謝自己的直覺力。如果沒有找到,就會十分沮喪,不但懷疑自己的直覺出了問題,而且認為商務印書館的詞典編得不夠好。

每一回臨時性辭職,李楠都挑一件特殊事情給自己做,以便把自己的思維,迅速從紛繁雜亂的證券信息中解脫出來。上一次是一個人去青藏高原,爬到絨麥俄紮雪山的雪線上麵,搭帳篷住了三五宿。再上一次是,把自己打扮成民工樣子,隨幾個四川人經新疆塔什庫爾幹到巴基斯坦修公路,在那裏幹了三五個月的體力活。

這一次,他著手寫一本書,因為沒想出更好的書名,就把它暫定為《遠東的北回歸線》。他明白這個書名不好,跟美國小說家亨利·米勒有瓜葛,有模仿、抄襲之嫌。而李楠並不喜歡亨利·米勒的《北回歸線》,更不喜歡文學評論家對這本書的自說自話。

“……在這個因內省而瀕於癱瘓,因享用思想盛宴而便秘的世界上,本書對客觀實在的野蠻性揭露,像一股予人以勃勃生機的熱血洶湧而來,而且暴力的和淫穢的東西,完全被保留下來,並伴隨著創造性行為而顯示神秘與痛苦。”

對評論家的這番話,李楠嗤之以鼻。

然而,不知為啥,他打算給自己的書稿起書名時,竟首先想到的就是米勒的《北回歸線》,而且再也想不出另一本啟發他起書名的書。跟米勒一樣,李楠寫自己的生活包括性生活,寫自己的小圈子包括這圈子裏的各種男女性事。而不同之處是,李楠寫出來隻給自己看,不打算出書,所以他比米勒寫得更自由、更細膩、更符合客觀實在。

李楠沒打算什麼時間寫完,甚至沒打算寫完它,所以寫稿速度不是很快,寫了半個多月了,才寫到第三章。在這一章中,李楠跟梁筱薇不期而遇。這兩個中學同學剛離開那家婚宴酒店,信步走上霓虹燈變幻不定的街頭。記得馬路對麵有音樂聲音,唱的是流行歌曲《同桌的你》。

現在要回憶並回味當時的情形,比如這兩個人的說話,重要的是他們說話的語氣與音調的變化,而不是說了些啥。李楠告誡自己,你必須寫生活中個人化的東西,即帶有強烈個人色彩的東西,但這些東西不是隨心所欲的想象,不是精神病院裏的囈語。生活中看似平常的一件事,或是深埋於內心的一件事,往往到後來就起決定性作用,不但這事情朝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而且當事人的情緒和感情,會突然濃烈起來,衝突不可避免。

沒錯,李楠曾警告陳於珊別犯傻,勸她放棄對這個圈子的新聞調查,因為在李楠看來,這女孩就像一頭隻會胡蹦亂跳的小鹿,不知道哪兒有陷阱,哪兒有圍網,這就容易出事。有些惡性事件的發生,其實並非出於必然,這跟當事人的境遇、性格、情緒有關。有時候凶手下毒手,不是非下毒手不可。李楠認為自己懂這些道理,知道如何趨利避害,何況他寫這個圈子,並非追求功名利祿,甚至寫不寫都無所謂,所以這對他沒危險,不受任何威脅。

現在李楠已經改完昨天寫的,開始寫今天的。

好像門外有人拿鑰匙開門,聽得見鑰匙串兒發出的金屬聲音。

肯定是範雅婷帶著兒子回來了。

奇怪的是,她前天打來一個電話,也叫兒子在電話裏跟李楠說一會兒話,那是從愛丁堡打來的,沒說什麼時間回國,可此時此刻,她正在門外拿鑰匙捅門。

可能是小偷入室行竊?李楠一麵想,一麵躡足走到玄關前。

他手裏拿一隻空酒瓶,若有陌生麵孔露臉,就用力砸過去。

門開了,不是陌生麵孔,李楠接過範雅婷遞來的灰色Hitchhock包包,然後開鞋櫃給她拿拖鞋。

“你拿空酒瓶幹啥?”範雅婷問。

“以為你是小偷呢。”李楠說。

見範雅婷回手把門關上,李楠覺得不對勁。他問兒子呢,她說兒子沒回來。又問你吃飯了沒有,她說吃過了。範雅婷徑自走進臥室,脫了外衣掛衣架上。然後看看陽台,看看小孩房間,看看廚房間,看看衛生間,沒發現有別的女人來住過的痕跡。

“你在幹什麼呢?”她走到書房門口,看見裏麵的電腦屏幕上有許多黑字塊。

“寫一個東西。”李楠說。

“好好寫。”

範雅婷回到客廳裏,坐到沙發上。

李楠問她喝什麼,她說軒尼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