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書記迎過來,掰開黑六的嘴看了看,牙齒已經脫落得所剩無幾。
於是,他回過頭去,跟大蓮隊長相視了一下。
大蓮隊長嗯一聲說,看來也隻能這樣了。
胡子書記點點頭說,殺了吧。
殺……殺了?
馬傑有些意外,看著胡子書記。
大蓮隊長說,剛才,生產隊裏已經研究過了,既然它不能幹活,騎又不能騎,留著也就沒啥用處了。胡子書記說是啊,現在它的嘴又成了這樣,以後連草料也不能吃,生產隊裏總不能用糧食養著這樣一個廢物,痛痛快快殺了它,大家還能分一些肉吃。
事後馬傑對我說,他當時就預感到,殺黑六這件事肯定會落到他的頭上。因為他是飼養員,一向熟悉牲畜的習性,而更重要的是當地農民是輕易不肯自己動手殺牲畜的,他們都很迷信,認為牲畜的一輩子不容易,倘若殺它們會遭報應。果然,在這個傍晚,胡子書記和大蓮隊長臨走時對他說,這件事,就由你來幹吧。馬傑連忙說不行。他說自己確實不行,他平時殺一隻雞都下不去手,更不要說殺這樣大的一頭牲畜。胡子書記又跟大蓮隊長對視一下,就走到馬傑的麵前說,有些事,還是不要說得太明白了,這頭黑六原本好好的,每年都能按時配種,可到你手裏還不到一年,怎麼就成了廢物呢,現在你不殺它還讓誰來殺?
大蓮隊長也說,不要說了,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
一邊這樣說,又看了馬傑一眼,讓它死得痛快些。
當天晚上,村裏的胡屠戶來到牲口棚找馬傑。胡屠戶是胡子書記的親叔伯堂弟,在村裏專門負責宰殺豬羊一類家畜。馬傑一看見胡屠戶就像是見到了救星,連忙對他說,你來得正好,你殺豬有經驗,黑六還是由你來殺吧。胡屠戶卻搖搖頭說,你這話就外行了,屠戶也並不是啥都能殺的,殺豬跟殺牲口可不是一回事,我來是給你送工具的。胡屠戶說著就打開一個麻布包,裏麵是刀子鉤子和一些看不出用途的利刃。胡屠戶拿起一把細長的牛角彎刀,這把刀大約有一尺多長,看上去像一鉤彎月,刀刃飛薄,刀尖也很鋒利。胡屠戶用拇指在刀鋒上試了試說,我給你挑了這把長一些的牛角刀,剛才還磨了一下,驢的脖子比豬脖子要長,但殺起來道理是一樣的,隻要將這把刀從脖子底下插進去,一直插到胸口,然後用刀尖在心髒上劃開一個口就行了,記著,放血要用大盆,驢血是大補可不要糟蹋了。
胡屠戶說罷,放下這些刀具就走了。
這時馬傑才發現,槽子上的黑六正朝這邊看著,一直在很認真地聽。
馬傑經過反複考慮,最後還是決定不使用胡屠戶送來的這些刀具。胡屠戶殺豬馬傑是見過的,盡管他的技藝很精湛,但豬在死時也很痛苦,總要掙紮半天才會斷氣。因此,要想讓黑六死得痛快些就隻有另想辦法。在這個晚上,馬傑從草垛旁邊搬來一口鍘刀。這鍘刀是專門用來給牲畜鍘幹草的,鋼口還說得過去。馬傑從木槽上卸下刀片,這爿刀片已有些生鏽,而且由於長期鍘草,刃口也很鈍。馬傑拎著來到牲口棚。在牲口棚的角落裏有一眼石井,這是用來飲牲畜的,井台上有一盤很大的青石。馬傑將鍘刀放到井台上,撩了一點水就用力磨起來。刀片約有四寸寬,三尺多長,磨起來霍霍的聲音就很響亮。馬傑這樣磨一陣,停下來用水衝一衝,然後再磨。黑六始終站在旁邊,還不時晃一晃耳朵,伸過頭來看一看。馬傑一回頭,突然發現它也正在看著自己,他跟它的目光碰到一起,心裏突地一顫。於是,他將刀片立在旁邊,去拎來一桶水,就開始用軟毛刷子為它刷洗全身。馬傑一邊刷著還特意摸了摸它的脖頸。它的脖頸很柔軟,隱約可以感覺到裏麵的頸骨。
就在這時,他又看到了黑六的眼睛。
黑六的眼睛很濕冷,黑得深不見底。馬傑殺黑六是在第二天上午。地點就選在牲口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