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又發生了同樣的事情。當蘇杳一把抓住小丫頭問她是誰時,小丫頭隻是笑嘻嘻地說:“你以後就知道啦。”
蘇杳沒有用那些金銖。盡管天氣越來越冷了,他也始終沒有拿出一個金銖為自己添件棉襖,隻是在冷得熬不住的時候,到街口的小酒館裏打上一葫蘆摻了水的燒酒。他知道有人在暗中觀察著他,如果他偏不用那人給的錢財,那人就遲早會現身。蘇杳討厭現在這種被窺視的感覺。
帝都下第一場雪的時候,蘇杳收到紀群的請柬,邀他去半山亭賞雪吟詩。蘇杳知道那個半山亭正當埡口,自己沒有狐裘保暖,隻怕真會生生凍死在那裏,當下關緊了門窗,把請柬扔進了桌下取暖的炭盆中,想到鬱悶之處,便將葫蘆裏最後一口酒灌下肚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沉底的酒酒勁更大,沒過多久蘇杳便覺得頭痛欲裂。他恍恍惚惚抬起頭,看見窗外有個人影,便站起身想去開門。誰知剛邁出一步,他就一頭栽在地上,什麼也不知道了。
醒過來的時候,蘇杳發現有人在掐他的人中,長長的指甲掐得他生疼,隻怕都皮破血流。於是蘇杳氣憤地“唉”了一聲,睜開了眼睛。
“醒了就好,還怕他真給炭氣悶死了呢。”一個清脆的聲音在一旁叫道。
“可是有些中了炭氣的人雖然不會死,卻成了白癡。”身邊另一個聲音道。
“他離白癡本來就不遠,要不怎麼窮得叮當響,也不肯用夫人給的錢?”一張嬌俏的臉驀地出現在蘇杳的視線裏,小嘴開開合合,正是平日塞給他金銖的小丫頭。見蘇杳皺起眉頭,顯然對方才聽到的對話不滿,小丫頭叉了腰道:“怎麼,不服氣?你要不是白癡怎麼會不知道燒炭火的時候要留著窗縫透氣呀?都有力氣生氣了,怎麼還賴著不起來,看把我們夫人的衣裳都壓皺了!”
蘇杳一聽,方才明白自己所躺之處為何如此柔軟溫熱,驚得一個打挺就坐了起來,倒把一直抱著他的青薰夫人嚇了一跳。回頭看著青薰夫人低頭整理衣擺的樣子,蘇杳的臉騰地紅到了脖子根,結結巴巴地道:“夫人……怎麼……到了這裏……”
“我見公子沒有去參加賞雪詩會,就過來看看……”青薰夫人柔婉地道,“公子沒事吧?”
“真是慚愧。”冷風從大開的窗戶灌進來,蘇杳輕輕抖了抖,看著自己簡陋的住處,“這個地方隻怕玷汙了夫人……”
青薰夫人埋著頭不說話,蘇杳求救一般望了望站在門口的小丫頭,對方卻隻是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嘴。於是蘇杳隻好手足無措地又喚了一聲:“夫人……”
青薰夫人抬起頭,蘇杳驚訝地發現她已紅了眼圈,正要詢問,青薰夫人已開口道:“公子生活清貧如斯,卻依然不肯動用我的饋贈,一方麵固然是公子德行高尚,另一方麵,恐怕公子是瞧不起我吧。”
“不……”蘇杳正要分辯,卻冷不防連連打了幾個噴嚏,眼淚鼻涕齊流,狼狽不堪。
“公子若不嫌棄,我就另外為你安排個住處吧。你若是凍出病來,我看著也……”青薰夫人說到這裏,伸手握住了蘇杳冰冷的手,吩咐道:“曉菡,備車。”
就這樣,蘇杳糊裏糊塗地跟著青薰夫人到了她的宅第。說是病得有些糊塗,其實是托詞,實際上蘇杳的眼睛每當看到青薰夫人時都會發出光來。那個美麗而又放蕩的女人,是蘇杳公子的初戀。如果沒有這個女人,純淨得白紙一樣的蘇杳就成不了我們這篇傳記的主人公。
他瘋狂地愛上了那個女人。初嚐情欲滋味的少年拋卻了一切禮法和束縛,隻想著每天和那個大他十幾歲的青薰夫人廝混在一起。他對她的愛裏摻雜著對救命之恩知遇之恩的感激,恨不能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她。哪怕他知道青薰夫人在帝都的名聲並不好,除了自己還有其他的入幕之賓,也絲毫影響不了他狂熱的愛。
隻有侍女曉菡有時候會憂心忡忡地看著這沉溺在愛河中的年輕人,看著他為了青薰夫人寫下一首首讚美的詩歌,甚至重新拾起他久違的畫筆。他充滿愛意地為青薰夫人畫下了一幅肖像,賣弄著自己的技法,刻意地美化了她,想要討得她的歡心。當他將這副卷軸在青薰夫人麵前慢慢展開時,他溫柔纏綿的語言讓她滿心歡喜:“看吧,這世上最美麗的女人。當千百年後人們看到它,就會相信創造神真的有過這樣無以倫比的傑作。”
可是當卷軸完全展開後,怔怔盯著畫像的青薰夫人忽然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她捂住眼睛轉過身去,大聲地請求蘇杳把那幅畫拿開。當蘇杳慌忙把畫卷扔出屋外,極度溫存地想要安撫她時,他發現青薰夫人渾身顫抖,眼裏充滿了淚水。
“為什麼把我畫成那樣?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那個樣子嗎?”她可憐巴巴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