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戚子紹一時沒話可說。“說狗熊的事吧。”夏清說。“那就說狗熊吧,”戚子紹說,“狗熊是世上最醜的野物,也是最壞的野物,我和它不共戴天,我一定要把它打死,我一定能把它打死!”“戚處長,你怎麼啦?”“你應該叫我戚哥!”“戚哥,你怎麼突然恨起狗熊啦?”戚子紹哦了一聲,恢複了平和,說:“我是有過獵狗熊的經曆的。那一年我們獵狗熊,我是沒經驗的,放了一槍,它竟順著槍子朝我撲來。狗熊的掌隻要抓一下你,就會抓下你一個膀子的。旁邊人就喊快趴下裝死!我告訴你,狗熊是不吃屍體的,但它不知道人會裝死。我就趴下裝死了。狗熊過來撥我的腿,我不動。狗熊又過來撥我的頭,我還是不動。狗熊就把鼻子湊近我的鼻子試,還有沒有氣兒,我閉住了氣,仍是不動。我是獵人,我鬥不過狗熊嗎?!狗熊真以為我就是屍體了,就坐在那裏發呆。我開始摸槍,拉動了槍栓,但拉動槍栓要出響聲的,我必須在它扭頭過來的瞬間一槍打死它,要不然狗熊即使不挖我,它一屁股坐我身上我也會被壓死的。狗熊果然扭過了頭,瞧我還活著,就張開了嘴要來咬我,我的槍響了,這一槍就打進它的嘴裏,把它打死了。你不信?你到我家去,我家地上鋪著一張熊皮,那就是我打死的狗熊的皮。”“我信的,戚哥!”夏清說。“好了,我可以把那張熊皮送你了!”夏清簡直視戚子紹是英雄了,她的身子放鬆開來,一雙腳從屁股下伸開來,直直地在炕上。戚子紹口裏又汪出了水,但他的手沒有敢過去。“我真的送給你!”他再一次說。
突然有了一聲奇怪的嚎叫,寂靜的夜裏十分響亮,似乎山林裏有了回音,加長了音節和嗡聲,傳遞著一種神秘的恐懼。兩個人立即停止了說話,戚子紹側耳又聽了一下,叫道:狗熊來了!臉色寡白,遂之彤紅,像喝過了酒,一下子跳起來就要往外走。夏清也跳下炕,炕下邊卻一時尋不著鞋,而在帳篷裏的王老板和胖子已經跑了過來,他們拿了槍,驚慌地說狗熊就在附近。
“來了好!”戚子紹極快地把子彈裝上膛,說:“我須報仇不可,這回我再不打死它,我就再不來打獵了!”從屋裏跑了出去。兩個女人也要去,王老板這回發怒了,哐一聲把門拉閉,又在門栓上插上了木棍兒,提槍去攆戚子紹。夏清隔著門縫喊:我真的要吃上熊掌了!戚子紹是聽到了夏清的喊聲,他朝林子的深處跑,他的屁股還火燒火燎地痛,仍瘋了一般地跑。山坡上沒有狗熊,草坪上也沒有狗熊。戚子紹又跑到山泉邊,狗熊還是沒有。王老板是一直追著他的,但王老板沒能追上,他自歎不如,就坐下來等待槍響而辨別戚子紹的方位。
戚子紹像一隻沒頭的蒼蠅,四處亂撞,越是尋不著狗熊越是複仇的火焰洶洶,又翻過一個崖嘴,終於發現了一個黑影在前邊移動,他知道那是狗熊了。但這一次的戚子紹發誓要打死狗熊,又汲取了前兩次的教訓,他爬上了崖嘴。在崖嘴,他瞧見了月光下的一塊平台石上,狗熊在那裏蹭身子,就靜靜地瞄準著放了一槍。“叭!”這一槍是百分之百地打中了,狗熊是從平台石上跌了下去。戚子紹並沒有立即下了崖嘴,他又瞄準了跌下去的狗熊放了一槍,狗熊就動也不動了。“我要打爛你的×!”戚子紹罵著從崖嘴下去,站在了狗熊的麵前,狗熊是四腳朝天地躺著,他踢了一下,已經不會動了,他端起了槍瞄準狗熊後腿中間的部位準備打三槍,不,打四槍,打它個稀巴爛!
但是,這一次仍和上兩次的情況一樣,當戚子紹剛剛把四顆子彈裝進了膛,狗熊卻一下子撲上來抱了他在地上了,這次狗熊不是一隻掌壓著他,而是兩隻掌壓著了他。
“你是想死還是想活?”戚子紹是徹底地絕望了。他想起了夏清,不能給她吃熊掌,也不能送給她一張熊皮了。狗熊張合著滿是牙齒的大嘴,鋒利的掌爪搭在他的脖頸,月亮下他瞧見爪甲閃閃發著白光,戚子紹沒有再說“想活”,其實他哪裏不想能活下去,也沒有主動去拉脫褲子,他知道狗熊即使不是侮辱了他,狗熊也不會再讓他活著離開了。“隨便吧,”他說,“要幹要吃你隨便吧,我隻是想問你一句:你到底是狗熊還是魔鬼,這麼厲害?!”“你問我?”狗熊說,“我正想問你呢,你到底是獵人還是賣屁股的?!”這個時候,趴在木屋窗口上的胖子和夏清聽見了連續的兩聲槍響,歡叫如雀,急切地盼望戚子紹回來,她們可以吃到稀罕的熊掌了。
⊙文學短評
《獵人》講述了一個離奇的故事。一官一商兩個男人邀請兩個女人上山打獵,處長戚子紹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獵豔”企圖昭然若揭。急於在女人麵前顯露本事的他開槍打中狗熊,狗熊卻安然無恙,並且開口說話,把他“幹一下”。“獵人”如此“奇遇”令人忍俊不禁,為大師賈平凹巧妙的構思和情節安排而折服,貌似怪誕的故事背後有著很強的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