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枋步出西廂房,隻見天上的月亮依然巨大無比,幾縷黑雲穿過月亮,猶如幾根粗大的繩子穿過一塊白花花的肥豬肉並捆綁。月亮遂顯得有些破碎,月亮的中央微微發黃,這樣,它又像一個剛打下來的蛋黃,顯得有些潰爛。月光有些潮濕,黏糊糊的,落在胡枋的身上,猶如幽火在吹拂。

東廂房上的大鐵鎖掛在門上,像一隻黑色的鱉,胡枋隻一斧頭就將房門劈開。胡小菊穿著睡衣站在房中,月光透過窗欞,照在她的臉上。胡小菊說:“你殺了我父親——你殺了我母親——”胡枋手一鬆,斧頭“咣哐”一聲掉在地上。他忽然蹲下身子,劇烈地嘔吐。

半夜,胡枋突然從夢境中驚醒,冷汗涔涔。原來這一切不是真的。胡枋做了一個漫長而血腥的夢。窗外月光大盛,如暴雨瓢潑而至。正月十四夜,月亮趨圓,往西墜去。

胡枋但覺得思緒混亂至極,夢中的情景曆曆在目,爺爺講述的遙遠故事,他和胡榆翁的對答,尤其是他在月光下殺戮胡東諾和小菊母親的情景,更是異常清晰,他甚至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就在這裏,夢幻和現實混淆了,再也分不出界線,但祖父的講述如此真實,無法抹殺。而一開頭所有的遭遇,想起就像一場荒唐而逼真的夢境。然而那些細節栩栩如生,卻是無法歸咎於夢魘的。在那些日子裏,他像幽靈在村巷徘徊,內心充滿不可知的恐懼及百思不得其解的茫然,然後是假裝發瘋的一係列表演,都不可能是夢境。他忽然覺得腰部被一塊硬物硌痛了,伸手一摸,抽出了一把刀,尖刀在黑夜閃光,仿佛由月光鍛造而成。

胡枋捧著那把刀,他的手在顫抖,他似乎感受到利刃嗜血的欲望。他將那把刀放在手臂上輕輕一拖,皮膚被割破了,一縷鮮血緩慢地沁出,繼而漫漶著手臂,並凝成血珠掉在地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這一切都是真的嗎?正如夢中爺爺所講述以及胡榆翁的交代,這一切都是神棍村長以及長老所精心設計的圈套,目的乃是將他“默殺”?然後是他持刀大開殺戒。胡枋無法證實這荒唐的“默殺”究竟是實有其事,還是他的推理(推理在夢中進行)得出的結論,這已經不再重要了。胡枋推開房門,靜靜地看著向西傾斜的圓月亮,忽然對準月亮“汪汪汪——”地狂吠起來,就像一隻瘋狗。

正月十五,就是胡家莊一年一度的“年例”,“年例”是粵西(如茂名湛江及陽江一小部分地區)一帶的隆重節日,家家戶戶殺雞宰鴨,置辦酒席,宴請親朋戚友,有錢人家更是采購鮑參翅肚,大擺排場。十五日,全村彩旗飛揚,醒獅起舞,白天擺醮、遊神,晚宴後放電影,唱大戲,以供賓客娛樂,另置辦一場木偶戲供各路神祗欣賞,端的是熱鬧非凡。但在如此重要的節日,村莊出了一些怪事。聽說胡榆翁一家廚房不見炊煙,胡煉丹亦染屙不起,沒有出來主持村民擺醮、遊神;至於村長胡東諾家裏更是一片死寂,間或傳來婦人低低的啜泣。十五天一亮,就傳來了胡小菊失蹤的消息,同時失蹤的還有瘋子胡枋。在胡東諾門口,一隻強壯如豹的大黑狗死在門檻上,腦漿迸濺,狗頭稀爛,看上去可怖之極。

⊙文學短評

《默殺》講述了一個看似荒誕的故事。胡枋突然發現自己被村子裏的人當成“透明”的,這引起他的恐慌,而真實的疼痛感提醒他這一切並非幻覺。找到突破口後真相逐漸浮出水麵。村長為將深愛著胡枋的女兒嫁給鎮長之子,利用“默殺”的古老遺囑,欺騙並威脅村民,合謀上演了這場陰謀。在胡枋“發瘋”的背後投射出村長的自私、殘忍和村民的愚昧、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