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隻顧跑,沒命地跑,像躲避槍擊似地跑,像追逐一個目標地跑……”
“行!”夏雨讚賞道。
“不知趙磊能否安全轉移?”“別急,你一會兒就會看到他的。”夏雨說。
奧斯汀極快地駛向大行富,這時,從林森路口正有一輛黑色派克轎車開過來。
“你看!”夏雨用手指了指。
“啊,趙磊真的在裏麵!”方韜差點驚叫起來。
“你沒見到是鮑山在開車?”
“鮑山,保秘局的鮑山?”方韜驚異非常。
“這回是老爺子親自交待他積善積德的。”夏雨欣然說道,“他們自有去處。”
奧斯汀繼續西行,穿過新街口、穿過漢中路,穿過五台山,踅向上海路,最後來到一圓圈以電網的深宅大院。
“這不是美國大使館嗎!”方韜迷惘地問。
“對!”夏雨的話剛說出口,已有一位英俊瀟灑的青年從裏麵走了出來。
“瞿牧之。”青年微笑著自報姓名,他握著方韜的手。夏雨將自己的西服脫下讓方韜披上,順手從駕駛座位抽出一件風衣自己套上,對方韜說。“牧之是使館的譯員,你在這兒待著,直到南京解放,一切都由牧之照應。”
“啊……”方韜激動的目光凝望著瞿牧之。
夏雨將奧斯汀開進車庫,握別了瞿牧之,在鼻梁上架了一副墨鏡,走出使館,慢慢消失在金銀街的盡頭。瞿牧之向站崗的美國海軍陸戰隊士兵招呼了一句,使領著方韜進了傻館。
廖省三久等方韜不見,又派丁宗威去大門口值班室查問,除了一件黃呢軍衣依然掛在原處,什麼也沒有。丁宗威頓感心驚肉跳。
“方參謀人呢?”他怒吼道。
“他……他沒有回來!”哨兵驚恐萬狀地回答。
“渾賬!”丁宗威抽動著嘴唇罵著,快步走進值班室,用電話向廖省三報告了這突然發生的事。
二廳的車子,保密局的車子,警廳的車子,憲司的車子,衛戊司令部的車子……一輛輛電閃雷鳴般,在南京的大街小巷橫衝直撞,一個個特工人員蠻橫地走進一家家機關、旅社、商店、學校……子夜,寒風料峭,月暗星稀,逃離虎口的方韜。由瞿牧之陪著,坐在美國大使館一幢典雅的花園洋房裏,默默地傾聽著留聲機裏播放的舒緩、亢奮的《命運交響曲》。
未已,方韜揀了一張唱片遞給瞿牧之。
“啊,巴赫的《悼歌》!悼念這個正在消亡的製度?是不是……”瞿牧之神色迷憫。
“不,悼念一個人,一顆星……”方韜望著窗外的夜空,沉緩地答道。
“誰?”瞿牧之邊問邊將《悼歌》放上唱盤。
“一個很複雜的人:她象幼竹一樣脆弱又象鋼鐵一樣堅強;她染有汙垢又光芒四射;對愛,她象一團火,對死,她如一塊冰;她怯於別離又勇於為信仰獻身。她參與埋葬了一個舊製度,卻不能看上一眼新製度;她於明日世界無足輕重,但曆史又會記住她……她那麼微小,又那麼偉大,就像子夜的一顆小小的寒星,在光明與黑暗,明天與昨天的交替之際,卑怯地、默默地釋放著微弱而淡淡的光,竭盡全力,然後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但願她的名字,永遠銘刻在這孕育著太陽的子夜裏……”方韜在沉思中獨白。
“啊,”瞿牧之像是受到方韜情緒的感染,動情地說道:
“一段多麼富有哲學意味的話!”
“哲學?”方韜笑笑,“這可是一門深奧的學問,它的內涵太豐富了,我……”他搖搖頭沒說下去。
“晤,我的意思是,您的話是對哲學的一個發現。”瞿牧之又說。
“啊不,準確地說,我是在經曆了一段痛苦的跋涉之後,才真正發現了她,自然,也發現了我自己。”
“這是對人的發現,我想,所有的社會運動,也許,變革其製度隻是表像,而更深刻,更本質的是對人的發現,對人的解放!”瞿牧之感慨道。
子夜,悼歌的旋律深沉而莊嚴,仿佛是從方韜心中展緩流出一樣……
1986年1月3日--3月4日初稿
1986年6月25日--11月28日
修改於南京“兩然齋”
1987年3月24日--4月19日
定稿於廣州東湖公寓“去來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