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的一天,少見的瓢潑大雨,衝刷著南京這座千年古城,在中山東路勵誌社通往監察院的路上,走著兩個蒙著軍用雨衣的人,他們走得很急,像在趕路。
“趙磊這回口風很緊,但他心中是畏懼的,僅僅是因為廖省三與他有過一段舊交,才搪塞過去,我擔心萬一對他刑訊逼供,他不定能頂住……”這是方韜的聲音。
“事情既已到了這一步,先將趙磊轉移。這樣,讓他明天清晨,換了便服,借吃早點的機會去藍園入口處,見一輛黑色派克轎車即刻上去,時間準六點!”夏雨果斷地作出決定。
“好?”
“至於你,在二廳也無必要再待下去了,”夏雨說。
“可是,大軍渡江還要南下呀!”
“這是市委的決定,執行吧!”夏雨意味深長地嗔他一眼,“你以為大院裏就你一人?”
“噢!”方韜恍然。
“你必須立即撤出,明晨同一時間,出國防部正門,目標逸仙橋方向,要盡量掩飾得不露痕跡,由我接你出去!”
“老夏!”若不是在外麵,若不是大雨如注,方韜準把夏雨摟得緊緊的了。
自從廖省三決定二廳人員加班加點之後,方韜經常吃住在辦公室裏。這天夜間,他大致清理了一下衣物,從衣箱夾縫中取出初戀時潘漪送他的一張小照,放到貼心的上衣口袋裏,而後躺下。思緒,潮湧般向他卷來,啊,一年多了,在廳,在這魔窟,他生活了將近四百個日日夜夜。他有過孤寂,有過痛苦,有過鬥爭的渴望,有過勝利的亢奮……如今這一切都將成為過去,不知怎麼,他對這兒忽然生出一種不可名狀的眷戀之情。眷戀什麼?他一時說不清,這種眷戀又轉化為一個願望,那就是在二廳再直待下去,哪怕二廳撤往廣州、重慶或台灣。可是,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既然市委已經決定了,他,一個共產黨人,唯有堅決執行。
天亮之後,方韜一骨碌爬了起來,像往常一樣,穿著羅斯福呢的校官軍服,向國防部門口走去,重複他每天清晨的跑步鍛煉。他也許並不知道此刻在二樓,正有人憑窗凝望,用目光追蹤著他。很快,這人下了樓來到他的辦公室門口,門虛掩著,可以看清裏麵的一切:牆角,煤油爐的爐芯燃著,火撚得小小的,上麵正燉著一隻鐵壺。旁邊的條桌上放著一筒掛麵,兩隻雞蛋。辦公桌上,文件歸類疊放,筆墨紙張、文具,一應放在應該放的位置,一切跟以前沒有兩樣。
這人瞅了一眼,拔腳朝國防部正門匆匆走去。遠遠地,他看到方韜將黃呢軍裝脫下交給了站崗的哨兵,隻穿一件黃色的衛生衫出了大門,像往日一樣向黃埔路口跑著,那姿式跟長跑運動員沒有兩樣。
“喂,方參謀跟你說什麼來著?”丁宗威問。
“報告丁科長,”哨兵挺著腰,“這是方參謀的老規矩,每天他總把外套放這兒讓我們保管,鍛煉回來再套上。”“得多少時間轉回?”
“沒一定,大致總不超過半個鍾頭,”哨兵覷他一眼,“丁科長,有啥事?”
“隨便問問。”丁宗威應付道,又吩咐士兵,“我走了,等方參謀回來,就說廖廳座請他去一趟。”
“是!”哨兵挺直腰身答道。
丁宗威邁著大步向二廳走去,掛著一臉的陰笑。原來,他已將檔案卡片一度失蹤的事直接向顧祝同作了報告,顧祝同聞之大為震怒。丁宗威又把方韜以往種種編排了一通,顧祝同傳令廖省三立即對方韜進行調查。為了不驚動二廳其他的人,同時又要作到不露痕跡,廖省三與丁宗威合計,藉口上班時廖省三找方韜談話而予誘捕。
這背地裏策劃的陰謀,方韜焉能知道?這會兒,他正拚足氣力穿過黃埔路,向右踅向逸仙橋方向,一無反顧地跑著。
春天的清晨,空氣新鮮得直入心脾,他感到無比的恬暢和自由,大口大口地吮吸著。濃密的頭發不時耷拉下一綹,他輕輕一甩,依舊毫不遲疑地跑著,汗水濡濕了額角,他“呼哧呼哧”地直喘,逸仙橋相距不到一百碼了,驀然,他見右前方正停著一輛豪華的奧斯汀,夏雨已探首窗外,方韜一個衝刺,急收住腳步,鑽進了敞開的車門。
“有人盯梢嗎?”夏雨問遭,一踩油門,轉動了一下駕駛盤,奧斯汀平穩而疾速向前開去,“有人盯梢嗎?”他又問了一句。
“不知道。”方韜一麵擦汗,一麵喘氣。
“你隻顧跑了。”夏雨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