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絕情抽刀豈能揮,癡心舉杯更堪醉。
筆尖蛟龍千裏走,劍芒螣蛇萬丈飛。
丹心熱血拈花脆,朱砂冷墨掌燈灰。
青絲紅塵何處惹,華發黃泉怎生回。
弘治十一年,孝宗在位,史書上講他力挽危局,清寧朝序,恭儉有製,勤政愛民,為中興明主,但在民間,這隻是個亂世。
自稱是江湖中人的,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名字——無名。像他的名字一樣,他從來不留姓名,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山東、太湖、兩廣六十餘武林好手,被他三日之內殺盡,無名是任何一個江湖中人都不想見到的人,唯一一個官府都不敢動的人。
有人說他四十開外,滿麵風霜,一把鋼刀有仇必報;有人說他三十出頭,醜陋絕倫,一對利爪嗜殺成性;有人說他孩提之齡,童趣盈顏,一口鋼牙見佛吃佛。
自稱是武林中人的,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名字——獨孤泰然。像他的名字一樣,他如一頭獨狼般孤獨,他像一頭雪豹般泰然。盤踞山西十載,令鏢局都聞風喪膽的烏鑫寨,被他須臾之間蕩平,獨孤泰然是任何一個為惡之人都不敢見到的人,唯一一個官府都不必過問的人。
有人說他年逾六十,白發蒼蒼,一撣拂塵掃奸除惡;有人說他年近五十,深沉老練,一柄長劍鋤強扶弱;有人說他年方弱冠,風流倜儻,一顆菱釘屠狠殺暴。
自古正邪不兩立,他們的對決,是注定的。
…………
時間永遠不會為一個人而停下,但他們早已習慣了事故人情。
又是一個雨天。
無名進了這家酒館,坐在小店一角,酌了一杯酒,要了一張紙,點了一盤菜,也不知要做些什麼,隻是手在不住地紙上比劃,默默地聽著客人們的談話。
“縱然是幾年前,可現如今想起,依舊熱血沸騰啊。”裏麵一桌客人,一打眼是對親密的夫妻,兩人一眼過去都不差,隻是男人不乏無盡的落寞與誇耀,“‘烏鑫寨’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為首的頭頭又是武藝高強,官府頭疼了十載,也無人敢過問,隻在百姓身家性命堪憂,被逼無奈,我宋陵才蕩平了這‘烏鑫寨’,因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留了幾人,卻未承想被個獨孤泰然搶了名號。”
“冰清!”門口突然的喊聲,震顫了整個酒館,“滾出來!”
膀大腰圓,身強力壯,一臉橫肉。一看便知來者不善,此人咬著牙,左手中攥著一柄鋼刀,右手掐在門框上發出“劈啪”的聲音,兩腳岔開,打眼就是個練家子,“二百兩把你買來,你就給老子戴帽子!”
“焦奎?”宋陵接道,明明有了膽怯之意,礙於冰清在身邊,唯有硬氣點說話,“你不好好待你娘子,我替你還不成?”
“放屁!”焦奎答道,“一對狗男女,還有膽跟老子矯情!四百兩雪花銀!否則,哼!”
“我沒錢。”宋某兩手一攤,說罷站了起來,“但我也想出去。”
冰清使勁拉著宋陵,不讓他站起身來。
無名在一旁看在眼裏,呆呆地沒有說話。
“別擔心,”男人拍拍冰清的手,操著自己抖動的聲線,絲毫沒有了剛才的那份豪邁與自信,“怎麼說我宋陵也曾闖過‘烏鑫寨’。”
“方才還‘蕩平’,這會兒又成了‘闖過’。”無名一閃念,仍舊沒有抬頭。
“倉!”一聲,宋陵拔出佩戴的長劍,甩起劍鞘,掌心一用力,劍尖自下而上,剖開了劍鞘,展開身勢。
“嗯?”無名暗歎一聲,“有點意思。”
“好小子!”焦奎眼神一鬣,緊了下拳頭,眼神盯著宋陵,卻不忘鬆一鬆自己的骨節,“有兩下子!”
宋陵冷笑了一聲,驟然揮劍,抖出兩朵劍花直奔焦奎而去,兩朵劍花斜插,在上下、左右都不留任何給人躲閃的餘地,但焦奎卻不緊不慢,斜踏一步,像一條魚般彈開,反手抓向宋陵的胸口。
宋陵急急回劍,斫向焦奎手腕,不想腳下一緊,焦奎鐵腿插了進來,卡得自己下盤動彈不得,忙塌腰打向焦奎腰間。焦奎鐵腿一拐,蹩得宋陵方寸大亂,拳中力道失去了準頭,本向對方要害之處狠辣至極的一擊瞬時就沒了威力。焦奎腰中一癢,心中大喜,右手向下一掏便抓住了宋陵的後心,直接將宋陵倒提起來。
“小王八蛋挺有脾氣啊?”焦奎哈哈大笑,右手提著宋陵搖了搖,“看爺爺不摔你個萬朵桃花開!”
“且慢!”酒館內傳出一聲清脆的聲音,“無故傷人,我大明律,該犯哪條啊?”
無名聽得到聲音源自東側,聲音幹脆利落,想來是個女扮男裝的武林好手。
“猴崽子!”焦奎一指戳在宋陵環跳穴上,把宋陵丟在一旁,眼神一擺,找上了一少年模樣的人,“找死?”
“找死?”少年貌似震驚了一番,鬱鬱地抬起雙目,謙恭地說道,“閣下?官府裏有門道?”
“沒聽過老子的名號嗎?”焦奎竟得意起來,搖著自己的大腦袋說,“揚州城,‘砸鼎霸王’,焦奎!”
少年眼中一鬱,若有所思地說道:“焦奎不太熟,我聽說揚州城很有名的是臭豆腐啊。”
“別廢話!”焦奎再緊拳頭怒道,“跪下給老子磕三個響頭,喊三聲‘大爺我錯了!’老子便放了你,不然……”
少年站起身來,學著焦奎的樣子邊搖腦袋邊說:“怕是大爺若不在小生麵前跪下磕三個頭,喊三聲‘公子我錯了!’大爺……”
不待少年說完,焦奎已縱身而起,右手拍向少年麵前的桌子,拍上桌麵的當口,少年放在桌子上的手卻突然發力,搶先一步摁斷了桌子,這份掌力實在驚人,居然沒有任何的起勢,力道卻盡數打了出去,焦奎還未等反應,一個跟頭栽在地上。出於自保,便翻滾身軀,離少年約有兩步遠,爬將起來,一個起落已至少年身前,少年聽得風聲響動,斜睨鋼刀劈到,俯身讓步,左手已拿住焦奎手腕。焦奎隻覺虎口微震,鋼刀脫手飛出。不及轉身,隻聽幾聲連響,腰間吃痛,猛地轉過身來,少年飛腳已至,嗵的一聲,正中焦奎胸口。緊接著滄浪一聲,那柄鋼刀直戳戳地落在地上。
“猴崽子挺孝敬,知道給大爺捶捶。”焦奎張著大嘴,晃動了下脖子,笑得像個身上滿是虱子的猛獸,站在那裏生生地挨了這八下,卻像絲毫損傷都沒有。
“難怪有這砸鼎霸王的名頭,果真有著承千斤之力的硬功。”少年心裏一緊,錯愕間焦奎的右拳跟到,掃向他的左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