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是方靜嫻遺體出殯之日。這日空中飄起新雪,潔白的雪花被凜冽的風吹得身不由己,當空亂舞。
由於映月百般阻擾,煙落不被允許參加方靜嫻的喪禮。出殯這日,煙落隻得偷偷來到尚書府,立在街道拐角處,她披著連帽白狐披風,脫簪素顏,神情肅然,默默望著長長出殯的隊伍遠去。
高舉著的素白招魂幡,縹緲地搖著,似在寬慰著恨怨不息的亡靈。雪白的紙錢與雪花一齊肆意飛舞。偶有一片雪花落上煙落肩頭,不過一瞬,便瑟瑟化作一粒粒冰涼的水珠,沒入衣間。生死無常,悲歡離合,隻不過是瞬間的事。那一日起,她未再見過映月天真燦爛的笑容,那因笑勾起淺淺的梨渦,自此永埋,成了不見天日的記憶。
方靜嫻頭七過後,李翠霞成了尚書府的主母。曾經最在意的出身,一夕間徹底顛覆。而建立在鮮血之上的光華,煙落的心中沒有半點喜悅,相反隻有沉重。
之後,煙落又偷偷去了一趟安邑郡王府,私下尋了從前常跟在慕容傲身邊的小廝,打聽慕容傲的情況。
那小廝也不多言,隻道安邑郡王正加緊派人手去尋慕容傲。臨走之前,小廝還交給煙落一個布包,打開看竟是她繡的鴛鴦枕巾,被風離禦撕裂後她重新補好,送去了郡王府。小廝道是安邑郡王無意中發現此物,大為不悅,怕慕容傲日後惹上與皇子妃妾私通的嫌疑,遣他擇日交還給她。
煙落伸手接過枕巾,怔怔立在風中,隻盯著那紅色瞧。傲哥哥生死未卜,她該怎麼辦?
皇宮,景仁宮。
夜過五更,圓月如一麵冰魄鏡子,折射出萬丈幽寒的冷光,照得皇宮中飛簷棱角如刀刃般森冷鋒利。
深宮戚戚,寶鼎香煙,輕緩吐納出乳白的煙霧,縈繞在華殿中。景仁宮中燈火通明,風離禦凝眉伏在案前,桌上堆著小山般高的卷本,他一一翻看,眉頭愈皺愈深,再無法舒展。
底下是戶部侍郎二人,正垂首侍立,時不時地抹一下額頭,冷汗涔涔落下,他們的衣裳是幹了又濕。這七皇子翻閱戶籍卷宗已經好幾個時辰了,瞧著七皇子神色益發不對,他們個個心中沒底,生怕被遷怒。
尉遲淩適時走了進來,見風離禦仍在翻閱,不由得一陣惱火,他前合了卷宗,皺眉道:“你究竟還要看多久,二位侍郎已翻過十數遍,你再翻四五遍,有何意義?即便你再翻一百遍,又能如何?事實便是如此!”
風離禦赫然一掌重重拍在案上,驚得本是摞好堆放的卷本滾落一地,他厲聲道:“本皇子不信找不出第二個適合的人!”
戶部李侍郎一聽,“撲通”一聲跪下,顫聲道:“七皇子,我等今日一早接到通知,查找生辰八字為甲子、壬申、癸巳、壬辰之人。仔細翻閱,風晉皇朝此時此刻出生之人,唯有男子七人,女子三人。查訪之下,三名女子中一名先天不足、行動癡愚,另一名容貌醜陋,實在不堪入聖顏。唯一……唯一合適之人隻有戶部尚書之女樓氏煙落,再無旁人。”
另一名江侍郎也屈膝跪下,道:“七皇子,茲事體大,臣等豈敢妄為,確實查找數遍。除非還有沒登記在冊之人,可天下之大,皇上病危,短短時間內要如何去尋?還請七皇子明鑒。”
“你們都下去吧。”風離禦擺擺手,神情不耐煩。
二位戶部侍郎一聽,如獲大赦,忙躬身退下。
尉遲淩反手關上殿門,撇一撇嘴,他薄怒道:“禦,此事顯然有人蓄意為之。好精妙的設計,亦是好歹毒的心思!”
“啪”一聲,風離禦暗自用力,捏碎書桌一角,有木屑粉末自他修長指間滲落。幽幽跳動的燭火映上他的側臉,一壁陰一壁冷。自他從靈州立功回來,父皇已昏迷十多日,不見轉醒。宮中禦醫無計可施,無奈下隻得張貼皇榜求醫,可無數名醫入宮救治,皆是無功而返,至此再無人敢揭皇榜。他本以為希望渺茫,可昨日卻有一名江湖術士揭榜,診斷過後,稱父皇並非是病,而是中了巫術。這名江湖術士入宮略施法術,當場父皇慘白的臉色竟轉為紅潤,眾人皆為之稱奇。這名江湖術士稱,風晉皇朝蒙此大難,此劫乃命中注定,父皇昏睡不醒,需找一名生辰八字極陰的女子入宮衝喜,以鎮氣場。
不過是尋一名女子入宮,起初他不以為意。何曾料想,這生辰八字相合的女子竟然隻有樓煙落。想到這,他眯起鳳眸,眼底迸出冷徹的寒意。他從不信邪,父皇忽病,又在他靈州立功返回後,此事來得怪異,定有人自幕後全盤操控。良馬失蹄,大意失荊州,想不到他亦成了別人轉盤上的小小陀螺,被抽動著,被動地轉著,且不能停下。隻因,停下便意味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