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後,煙落與風離禦似互相刻意躲避,煙落宿在朝陽殿,風離禦則是宿在禦書房。她不願見他,想來他也不願見她。
時光在指縫間匆匆流逝,一晃又過去八九日。煙落幾乎足不出戶,日日都在朝陽殿中專心縫製著孩子的衣物,仿佛這是她生活唯一的寄托。
時間再難熬,也終於要到封後的日子了。內務府選定的吉時是後日正午,在正泰殿前舉行帝後大婚儀式,普天同慶,屆時將大赦天下三日。
煙落很久沒出宮,她真的很懷念晉都熱鬧非凡的街市,那些擦肩而過的人們,每個人的臉上,表情各異,有快樂的,有愁苦的,卻都是真實的。不像宮中,人人謹小慎微,仿若都戴了一張麵具,看不清原先的麵目。想到明日就可以出宮回尚書府待嫁,煙落興奮極了,她好久沒有見到爹爹、娘親,還有哥哥,她十分想念他們。
這幾日,朝陽殿中人來人往,宮女太監們正抓緊布置著新房,他們在殿中放置了通天落地的屏風,換上水晶玉璧燈,以珍珠為簾幕,以夜明珠為掌燈,鮫綃寶羅帳鋪天垂地,帳上繡滿多子多福的吉祥圖案。
人多嘈雜,煙落不免覺得煩躁。她喚來一頂軟轎,獨自去了琴書所居住的長壽殿。
先帝太妃的寢宮較偏僻,軟轎走了許久才到。煙落步下軟轎,隻見一座青磚古樸的院落隱匿在碧水後,頗有幾分江南的味道。院落前是一汪清澈的碧水,池邊垂柳蔭蔭,假山林立,其上藤蘿掩映,點綴得宜,恍若一幅精美的畫卷。
煙落行至假山後,瞧見碧波池水中,似有一條小舟。
蓮葉田田遮天,荷花高聳其上,水波粼粼如金。小船之上,兩名女子相聊甚歡,著綠衣的是映月,著紅衣的是琴書。她們泛舟其間,愜意舒心,琴書正折了蓮蓬剝新鮮蓮子吃。
煙落心內微微感慨,映月在宮中無依無靠,又疏遠她這個親姐姐。如果映月能與琴書談得來,倒也不失為一樁好事。煙落抬頭望一望碧清如琉璃的藍天,時候尚早,不忍打攪映月與琴書這難得的溫馨。她獨自走入琴書的長壽殿中。
一名宮女見煙落來,上前一步恭迎道:“娘娘,秋太妃正與昭儀娘娘泛舟,要不要奴婢去通稟一聲?”
煙落擺擺手道:“不用了,本宮剛才瞧見了。你下去忙吧,本宮小坐會兒,等秋太妃回來便是。”
宮女斂衣福身,退出長壽殿。
煙落環顧四周,這裏布置素雅,以青色為主。殿中繚繞著一股子淡淡的檀香味,再一瞧,原是東窗下擱著一案香台,其上供著一尊玉觀音,三柱檀香繚繞著青煙,一串迦南佛珠還有木魚,擺在了案幾上。
煙落心內悵然,琴書雖貴為太妃,心卻形同枯井。不過二十六的年紀,已是日夜相伴青燈古佛,聊度餘生。她歎了口氣,目光注意到床邊擱著一個春藤小簍,裏麵擺放著各式各樣的繡件,顏色鮮豔,花樣精巧,有的已完成,有的方才繡了一半。她拿起來隨手翻了翻,翻到底下,正要放起來,此時一枚蝶形香囊引起她的注意。香囊上繡著七彩斑斕的蝴蝶,蝶翼盈盈欲飛,色澤光影層疊分明。
腦中有片刻空白,煙落伸手去取那香囊。細瞧之下,方能發現她的手竟是止不住地顫抖著。
記憶如潮水般自千瘡百孔的縫隙間噴湧而出,一幕一幕回映在煙落眼前,腦海中起初似有迷蒙的大霧,卻被清冽的風徐徐吹散,漏出內裏清晰無比的一重重景色。
仿佛是很久以前,秀女大選那一晚,風離禦來找她,當時琴書守在殿門外。風離禦臨走時,曾叮囑她一句,要她收好蝶形玉佩。這句話,門外的琴書肯定能聽見。
兩日後,琴書繡了這樣一枚蝶形香囊,放入她的手中,莞爾一笑道:“玉佩過於惹眼,還是放入香囊中收起來,隨身帶著比較穩妥。”
琴書的建議,她欣然接受。
有這樣一日,琴書建議她去杏林苑觀看莫尋教導宮女下棋。那時的她,從未懷疑過,琴書邀她去觀看下棋,會不會是調虎離山?
記得她與琴書一道構陷莫尋與梅瀾影後,莫尋離宮前曾提醒她,他如是說:“我隻問你一件事,我的確拿了你的貼身之物,不過是想留作紀念。敢問我又怎知是寧王送給你的定情信物?這麼簡單的問題,難道你沒想過嗎?”
的確,誰會知道這是風離禦自小就佩戴的玉佩,意義非同一般?如果說有一個人知道,且完全有理由知道,那麼這個人隻會是琴書。
即便莫尋提醒她,她也沒懷疑過琴書。先帝駕崩那夜,曾無意中透露,她的玉佩是從雲華宮中搜出。當時她很驚訝,後來變故連連,她一直沒去細想。如今想來,在雲華宮那段日子裏,她幾乎足不出戶,怎會連內務府來搜宮都不知?除非是她去杏林苑那日。
她的香囊已經被莫尋拿走。那麼此時她手中,這個一模一樣的香囊,又是從何而來?
一模一樣!煙落腦中突有靈光一閃,頓時明白。原來竟是這樣的!琴書定是繡了兩個一模一樣的香囊,香囊中的玉佩早就被調換了。莫尋拿去的,隻是普通的玉佩。想來那晚即便莫尋沒有順手牽羊,琴書也一定會想辦法讓她丟了貼身之物。
原來,這一早就是一個圈套。
當真相清晰地浮出水麵,煙落僵滯站立著,隻覺身後驚出一身冷汗,涼薄的絲質衣料濕透了,附在身上,黏膩難受。她胸口悶悶的,本來孕吐反應好些了,此時又忍不住幹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