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慌逃竄的人們,時不時地將煙落撞倒,煙落掙紮著爬起來,接著朝火焰連天的死亡之地奔去。她拚命奔跑著,滿頭青絲在晨曦中四處飛揚,紅色襯著黑色,是一種豔麗而殘忍的色彩疊合。
“嗖”的一聲,一支羽箭飛來,貫穿煙落身旁一人的喉頸,力道不偏不倚,箭尖正出喉管寸把長,銀亮一點上正緩緩滴下殷紅血珠。
心中迸出巨大的驚懼,死亡的氣息籠罩在煙落身周,卻絲毫不能阻擋她腳下飛快的步子。腦海裏有一瞬間的清明,緩緩浮上宸兒稚嫩的小臉。她不能失去宸兒,她絕不能!
煙落一路小跑進入皇宮,躲在無人處,自一名死去的小太監身上褪下衣裳換上,反手將長發挽起,盡數掩在翎帽中。前朝變故,她曾聽爹爹多次提起。她明白,四處逃竄的宮女太監,自然要阻止並且處死。相反留在宮中,不動搖人心的,暫時無礙。換好衣裝,煙落順手抹了些泥灰在臉上,低著頭往玉央宮走去。
蜿蜒的鵝卵石小路,兩旁梅花早開過極致,盡數凋謝了。落了滿地的香片,卻被淩亂不堪的腳印踩成泥。
近至玉央宮,隻見朱紅色的雕花殿門微微敞開,露出一線幾指來寬的縫隙。煙落躡手躡腳地靠近,隱隱聽得裏邊似有人說話。聲音低低靡靡,淒淒婉婉,煙落起初聽不太真切,於是再靠近一點,漸漸聽得清晰。
婉轉若黃鸝的聲音低低響起,似帶著一絲哭腔,“傲,我真的很擔心。”
“沒事的,一切都有我。”
清朗飄逸的男音,如此耳熟,竟是慕容傲!煙落大驚,衣裳一瞬間就被冷汗浸透了,忙用手捂住自己發白的唇,她不敢驚動裏麵的人。
“傲,我們真的能在一起嗎,我不敢相信。”
“影兒,這是真的!影兒,我們終於能在一起了。我等這一日,等了這樣久……”
他們似乎還在說著什麼,煙落卻再也聽不清了。
心內震驚到無以複加,臉在刹那間變得雪白。她不敢相信自己見到的,也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宛若兜頭被人倒下一盆冰水,從頭到腳冷得徹底。
錯了,全錯了,她竟然全錯了!
如果說全世界的人都在騙她,她也從沒想過,那人竟會是她的傲哥哥!
風簌簌吹過,樹葉嘩嘩直作響,像落著一場急促冰冷暴雨。寒風貼著她的脊背拂過,激得她汗毛倒豎,她才知自己早已驚出一身冷汗。
煙落深深吸了一口氣,欲平複自己狂亂的心跳,卻隻是徒勞。窒悶從心底逼出,一層一層覆上心間,令她無法喘息。
也許是她紊亂的呼吸聲,驚動了殿中相依相訴的兩人。
殿門陡然拉開,滿室的昏暗避無可避地撲了過來。
一襲青色身影走出來,儒雅清淡的氣質,煙落甚至能清晰地聞到自他身上散出的梅花香氣。梅花,梅瀾影,白玉梅花簪,還有他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梅花香氣,她心中曾有的無數疑惑的小點,在一瞬間凝成線。梅瀾影,始終都是一個梅瀾影。
慕容傲靜靜凝立在玉央宮門前,神情愕然。
煙落猛地抬眸,望入他柔和的眼底。
慕容傲清俊的臉色一點一點黯然,似意外,似不信,似尷尬,遲疑片刻,他問道:“煙兒,你怎麼回來了?”
煙落訕笑,笑意淡而稀薄。似是自嘲,她重複著他的稱呼,“煙兒?”他竟還是如此喚她,此刻在她聽來,當真是惡心得要吐出來。一個人能偽裝至此,真是太可怕了。慕容傲做戲,遠勝過風離禦,將她騙得團團轉。
玉央宮殿內黯沉,忽有光芒一閃。煙落注意到了,原是殿中鋪天垂地落下的紗帷,上麵繡滿梅花,正折射出淡淡銀光。梅瀾影一襲素服,靜靜立在千梅叢中,宛若一幅沉靜的畫卷。
這副震撼人心的“千梅圖”,煙落自然是見過的。原本放在偏殿中,此時已移至正殿,千餘朵梅花,代表梅瀾影在宮中度過的一千多個日日夜夜。若說有所不同,上次煙落見到的卷幅下擺是無限延展的,而此時卷幅已用金線收邊。
煙落一瞬間明白了。梅瀾影終於等到了想等之人,熬出了頭,所以千梅圖亦可收邊完成。
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梅瀾影靠著心中思念一日一日熬過來,的確令人動容。隻是,煙落沒有想到,梅瀾影心中思念的人原是慕容傲。如今他們終於重逢,卻是建立在欺騙自己之上的。
煙落冷冷的目光巡視在慕容傲身上,麵無表情。
“煙兒,是誰讓你回皇宮的?”慕容傲四下裏張望著,見無人才鬆了一口氣。他趕緊從懷中取出一枚白玉令牌,塞入煙落手中,焦急道:“你快點離開,這裏太危險!你拿著這令牌從東門出去,那裏是我手下的人把守。”
冰涼的玉此時握在煙落手中,竟覺得是溫暖的。煙落澀然低笑,原來她的手比寒玉還要冷,沒有絲毫溫度。
煙落飽含愴然的眸子瞪著慕容傲。他這是何意?欺騙了她,置她於死地,再給她一線生機。是他的同情?是他的內疚?還是他的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