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晉皇朝,永定二年,十月初一。
早晨,整個天地還是平靜的。當太陽從山巒間騰躍出來,將耀眼的光芒射向大地時,突然間,百門西番火炮怒吼起來。霎時間,大地都似在劇烈的爆炸聲中顫抖。
今日是風離禦第五次攻城,他傾巢而出,用上西番火炮。若強攻不下,一年內他再無能力發動攻城。成敗在此一舉,他如何能不急?
滾滾濃煙覆蓋晉都,曲射的火炮,密集得像一群群黑鳥,在空中劃出千百道黑色的弧線,繼後朝城裏一頭紮下去,接著是一陣連珠炮的爆炸聲。
風離禦焦灼等待著,神情煩躁。
馬蹄聲自身後傳來,風離禦猛地轉首。樓征雲下馬疾奔,麵色帶喜道:“皇上,南漠國出兵相助,十萬大軍抵達晉都。今日必勝!”
風離禦不可置信,驚道:“風離澈?怎可能?”
樓征雲拱一拱手:“皇上,兵貴神速,前哨來不及通傳。尉遲將軍打開青州關隘,南漠大軍輕裝上陣,日夜兼程,直奔晉都協助攻城。”
風離禦恍若夢中,無法相信。
此時更遠處地平線上揚起一片黃塵,馬蹄聲如奔雷席卷。馬上男子黑袍隨風飄揚,身形孤冷如冬日寒風,正是風離澈。風離澈身後一騎坐著一名女子,南漠國特有的紗質衣料,貼身且飄逸,在陽光下反射出一點清靈的光澤,令她整人人恍若置身夢幻中。
風離禦神情恍惚,秋風卷起他青衫飄揚,若三尺碧水。轉首,他朝身邊的樓征雲淒然一笑:“征雲,我是在做夢嗎,好像瞧見了煙兒。”
樓征雲看得真切,心中一揪,道:“皇上,的確是煙落。”
此情此景,煙落心如刀絞,翻身下馬奔入風離禦懷中,思念與難以訴之於口的愛意化作近乎撕心的哭聲,淚水克製不住地奔騰而下,染濕他的衣襟,凝成朵朵白蓮。
風離禦依舊恍惚,伸手去撫觸煙落精致如玉的臉龐,眸光似沒有焦距,輕輕道:“煙兒,真的是你嗎?不是做夢。”這樣的重逢,過於突然,他無法分清楚是夢境還是現實。風離澈那樣固執,怎會輕易放手。
煙落見風離禦始終發楞,痛在心中。一別兩月,他清瘦許多,臉色也蒼白,昔日精光暴射的鳳眸凹陷在眼窩中。淚水再度滑落,她泣道:“禦,是我回來了。”
風離禦伸手溫柔地拭去她的淚珠,輕憐蜜愛,將她擁入懷中。她置身他的懷中,熟悉的香味,熟悉的觸感,他終於有了真實感。
風離澈端坐馬上,漠然瞧著他們,看似麵無表情,唯有勒緊馬兒韁繩的手愈收愈緊,發出“咯咯”的聲音。
風離禦抬頭瞧見風離澈,自覺失態,忙鬆開煙落,輕聲道:“二哥,謝謝你。”
風離澈利落翻身下馬,衣袍卷起無盡秋風,帶起幾許枯黃的落葉,撲至他們麵上,微微的澀,微微的涼。親切的稱呼,令他動容,時光仿佛回到十幾年前,彼時司凝霜身處冷宮,他們是一同長大的兄弟,朝夕相處,一道習字,一道射箭。這樣的兄弟情分終隨著他母後去世不複存在。他們亦是愈走愈遠,直至彼此不容,直至朝堂爭鬥,直至兵戎相見。
風離澈麵容生硬,似尷尬道:“不必言謝,我是替自己收拾叛徒。”他瞥一眼煙落,俊顏浮起澀然:“至於她,我隻是不忍她傷心。”
風離禦感慨道:“二哥,無論如何,謝謝你將她送回,亦是感謝你出兵相助。”
風離澈徑自解下肩頭黑色披風,朝馬上一甩,冷哼道:“風離禦,你給我聽好了!你若讓她傷心,我定踏平你的疆土。”
風離禦聽聞,全身一僵,心底積壓的痛苦與疑惑鋪天蓋地湧上來,將他徹底覆滅。萬一煙落真是他妹妹,他如何能不叫她傷心?不敢繼續往下想,他愈來愈心急,隻待攻破晉都尋司凝霜問清楚。
時間緩慢推移,太陽自晨曦中爬升,直至當空耀目,又漸漸西移。密集炮火掩護下,雲梯直架,部隊蜂擁而上,捷報頻頻傳來。
臨近向晚時分,有低沉的號角聲悾悾響起。不遠處晉都城牆上,耀眼的夕陽下,滾動的煙雲中,獵獵紅旗分外奪目,那是象征勝利的旗幟。
淩雲縱馬飛奔來報:“皇上,城門攻破,宋祺戰死。”
風離澈冷嗤,寒聲道:“叛徒,若落入我手中,必將你碎屍萬段。”
風離禦攜煙落翻身上馬,朝樓征雲大聲喚道:“征雲,事不宜遲,你率餘部攻入皇宮!”勒住韁繩,風離禦回首看向站立不動的風離澈,問道:“二哥,你不入晉都,手刃叛徒?”
風離澈長眉一軒,搖頭道:“不了,大軍未帶糧草輜重,不便久留,我即刻返回。”足下輕輕一躍,整個人若淩波一閃,再定睛時,風離澈已端坐馬上。他的目光落在煙落身上,牢牢盯著她,久久不願離去。專注的眼神,似想將她刻入骨血中般。
炙熱的眼神,令煙落不知所措。她咬唇,眸子晶瑩烏沉,望著他,萬千感念與柔腸皆化作三字道出:“澈,保重。”
風離澈麵容微僵,突然調轉馬頭,“就此別過!”抬手一揚,一道黑線在空中劃過絕美的弧度,風中,隻餘他清冷的聲音:“留作紀念。”縱馬離去,他身後揚起漫天塵土,仿若一抹淡黃浮雲,遮住他高俊的身影。
此一去南漠路遙遙,再見無期,唯餘夕陽如血,染紅天際。
煙落牢牢握住手中彎刀匕首。風離澈還是將匕首留給了她,就好似她將放著她長發的香囊偷偷放回他寢室中。他們之間僅剩的,就是這點紀念,再無其他。
風離禦望著風離澈遠去,感念萬千,兄弟齊心,攻下晉都,這般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