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蘭花緣
第一章 花遇(1)
時值正月,正是嚴寒之際,深山幽穀之中卻是一片姹紫嫣紅。白雪掩映下,凜冽的北風撕裂般呼嘯,卻止不住穀中傳來的陣陣花香,正是幽園奇景,蘭花爭豔。
漫天風雪中,一名白衣男子緩緩行至山下,似是嗅到了花香,抬頭望著滿眼幽蘭,清俊的麵容上有一絲驚異與讚歎劃過。但他隨即想起了什麼,眼神複又黯淡下去。低低歎了口氣後,他正要前行,身後忽然有清冷的女子聲音響起,竟也是讚蘭之意。
“幽叢不盈尺,空穀為誰芳。”隻是幽幽一歎,便沒有了下文。
那音色清冽悅耳,讓人心生好感。男子心事沉重,下意識便接口道:“一徑寒雲色,滿林……嗯?”
覺察到不對,男子起身縱出丈餘,身法迅疾不說,雪地上竟隻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一望便知師出名門。他右手暗中握住軟劍,這才轉身望向來人。這幽穀路勢極險,又少有人知,能踏入穀中之人必有來曆。
然而目光落處,他不禁怔住了。
那是位清麗的女子,緋衣束發,長劍懸腰,正是江湖人常見的裝束。然而她的衣裳卻不似尋常女兒家豔麗,竟是血似的紅,配著幾處暗黑的紋飾,連笑意都顯出幾分冷漠。
男子行走江湖時日也不短,麵對這緋衣女子卻依然愣了愣,隻覺熟悉不已。心中轉著念頭,他的手不覺從劍柄上挪開了。女子也同樣上下打量著他,眼神中閃過一絲遲疑,突然開口道:“唐沐蝶。”
知道她是自報家門,男子再次怔住,不想這女子倒是如此爽利,便拱手道:“在下溪客。”
聽得此言,唐沐蝶卻是笑意忽斂,目光霎時淩厲起來!溪客覺察到殺意,便微微皺眉,暗自警惕。卻見她眼中的怒意緩緩消逝,隻留下一抹悲哀之色,輕聲道:“你是花醫門六堂主,荷月花影?”
溪客訝然。花醫門乃當今武林中少見的醫者門派,門下弟子雖也習武,卻隻為防身,並不求精,平素潛心研習花之習性,以花為藥,懸壺濟世,為武林所稱道。花醫門下共分七堂,以月份相稱,堂主則稱花影。溪客正是花醫門的六堂主,屬花為荷,因六月又稱荷月,故稱為荷月花影。
第二章 花遇(2)
然而他在武林中行走並不曾說出身份,如今他隻說出了名字,她怎麼會猜到他是六花影?想起前幾日病榻上女子的托付,溪客也警醒起來,冷冷地掃了唐沐蝶一眼,不置可否。
唐沐蝶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一邊向穀中走去,一邊淡淡道:“花影皆以花為名,溪客又是荷花的別稱。”
依舊是言簡意賅,短短兩句便將她的思緒理得清楚。溪客卻再也顧不得欣賞,看著她輕盈的腳步,隻感到陣陣冷意:若是尋常人,怎麼會知道荷花的別名,又怎麼會立時想到花醫門?花醫門突逢變故,這女子隻怕是敵非友。
思及此處,他顧不得禮數,抱拳告了聲歉,就徑自施展輕身功夫入穀。這幽穀中所住之人是他的大師兄,花屬蘭花,因此名為墨蘭。無論這唐沐蝶是什麼來曆,他都必須馬上將這消息知會大師兄,耽誤不得。
可是才行了一會兒,身後便有腳步聲漸近,唐沐蝶也追了上來。她紅衣翩然,長發紛飛,映在雪中恰似紅蝶戲雪,煞是好看。溪客卻是一凜:他雖未出全力,腳步也是極快,唐沐蝶竟能追上,顯然輕功不弱於自己。這樣就讓她入園……不妥。
他不由得放緩了腳步,正想要質問她的來意,唐沐蝶卻停了下來,眼神凝望著前方:“到了。”
溪客這才看清,方才兩人你追我趕,腳步太快,現在所站之處正是幽園入口。他心知不好,雙眼微眯,擋住入口,寒聲道:“唐姑娘,你——”
唐沐蝶竟似能猜到他之所想,不等他說完便截住,幽深的眸子泛著冷意:“我是……官府的人。”
她雖是麵無表情,溪客卻感到了冷冽的殺意。官府的人到這裏做什麼?見她毫不遲疑地向前,溪客一窒,知道攔不住對方,隻好大步踏入園中。
隻是,他的心事太過沉重,連帶著腳步也沉重了起來。
第三章 花遇(3)
剛一進園,便有墨蘭的弟子迎了過來,是寒蘭。她還隻是個年不過二八的少女,因為常年幽居在深穀不見外人,臉色異常蒼白不說,見到溪客都極為害羞,拘謹地行了禮後就要退開。溪客勉強笑了笑,輕聲道:“寒蘭,你師父呢?”
寒蘭名為墨蘭之徒,其實是墨蘭撿來的孤兒,從七歲養至現在,十年來如親生女兒一般。墨蘭生性如蘭,喜獨居,好寂靜,據說原本是絕不收徒的,一日卻在回園路上見寒蘭孤苦無依,心有不忍才收養了她。偌大的幽穀,也就隻有他們兩人住著。
寒蘭目不斜視,稍微躬身,恭敬地答道:“剛剛五師叔來訪,師父在與他喝茶。”
“五師兄?他也來了?”溪客有些意外,心中卻也一喜。他一直擔心的就是唐沐蝶對花醫門不懷好意。雖然還不知道五師兄的來意,但現在花醫門有四人在此,想必唐沐蝶也做不出什麼對本門不利的事來。
見溪客的喜色寫在了臉上,依然站在一旁的唐沐蝶淡淡道:“溪客堂主盡可放心,我隻是想詢問墨蘭堂主一些事情,並無他意。”
溪客心結既除,便也清朗一笑,連聲音都爽朗起來:“是在下多心了。寒蘭,這位是唐女俠,也是來拜訪大師兄的,快請入奉茶。”
寒蘭本來有些遲疑,但她十分聰慧,看到溪客使眼色,便笑意盈盈地迎上了唐沐蝶。兩人進正堂坐下,她便利落地沏茶相奉,又入內稟告墨蘭。
唐沐蝶漫不經心地轉著茶杯卻並不入口,隻冷眼盯著寒蘭。等到她離開,才突然對溪客說道:“新月花影的弟子,果然不凡。”
溪客啜了口茶,淡笑道:“卻不知唐姑娘師承何處?這等眼力,也讓在下自愧不如。”
雖然不再擔心她會做出什麼動作,他的警惕之意卻仍在。他與墨蘭見過數麵,也知道若單論劍法,寒蘭已不遜於墨蘭,甚至有超越之勢。寒蘭此番忙碌正是他的刻意暗示,無論是帶路的腳步聲,還是泡茶的靈活動作,都顯出她有極高的輕功和內力修為。隻是唐沐蝶竟能在短短一盞茶的時分就看得分明,著實讓他有幾分不安。
這等心思,這等眼力,難道她當真對花醫門沒有絲毫惡意?
第四章 噩耗(1)
寒蘭入內不多時,輕微的腳步聲就從內室傳來,一名青衫男子疾步走出,正是花醫門大師兄——新月花影墨蘭。花醫門向來重尊卑,溪客排行第六,連忙放下茶杯起身,一揖喜道:“大師兄,許久不見。”
墨蘭笑著上前扶起,溪客卻看出他笑得極為勉強,心中頓時泛起一絲不安。墨蘭的神色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焦慮,也不向溪客回禮,便問唐沐蝶道:“這位女俠是……”
唐沐蝶一直安坐著,這時放下手中的茶盞,款款起身,眉間閃過一絲殺意:“唐沐蝶,受司刑元使之托,拜見新月花影。”
墨蘭的神色頓時一肅,沒想到她居然與高官相連,聲音不由得冷厲起來:“江湖與朝廷向來無爭,唐……大人到這裏做什麼?”
“大人”二字,他刻意咬得很重。承天皇朝並無女子入朝為官的先例,唐沐蝶雖自稱受司刑元使之托,也不可能是朝廷官員。他如此說,便是要提醒她在這幽穀要以江湖身份相待。
果然,唐沐蝶聞言神色微僵,隨即恢複了冷漠,道:“在下雖是武林中人,卻也與朝廷有些瓜葛。司刑元使不願與花醫門交惡,托我傳一句話:識時務者為俊傑,花醫門若想繼續在武林立足,就請交出……記錄。”
記錄?什麼記錄?溪客一愣,墨蘭卻顯然明白。他臉色微變,強笑道:“唐女俠,江湖人不與朝廷同道,你既是江湖中人,也應該明白。何況……在下並不知道唐女俠所言何意。”
唐沐蝶冷笑一聲,輕描淡寫道:“知與不知,各人心知。我隻是受人所托,話已帶到,就此告辭。”
說著,她真的轉身便走。溪客見機,腳步微挪,瞬息閃身攔住她的去路:“且慢,方才的話……請唐女俠明言。”
唐沐蝶走得極快,剛剛收住腳步才沒有撞到他身上。看著一臉冷色的溪客,她不知想到了什麼,柳眉微豎,手中銀芒乍現!溪客看到她變臉色就知道不好,但不想她竟是說打便打。拔劍已是不及,他急忙倒縱三丈,卻仍被劃破了左袖。
第五章 噩耗(2)
此情此景讓溪客也生了怒意,他厲聲道:“朝廷便是這般蠻不講理嗎?”
唐沐蝶恍若未聞,劍花一閃,也不見她屈肘作勢,劍鋒就如憑空而至,直刺溪客咽喉。溪客暗道一聲好快,同時他右手一揮,青鋒從下斜斜刺出,卻是兩敗俱傷之勢。
“住手!”墨蘭大喝一聲,卻因為未執兵器,一掌擊出,於事無補。危急之時,一道紫色幽芒閃現!
普通長劍長隻為三尺,此劍卻整整長出了半尺,且劍身泛著幽幽紫光,更顯詭異。劍氣若有若無,卻極陰柔地束住了唐沐蝶淩厲至極的攻勢。劍意連綿不絕,頓時解了溪客之圍。
溪客壓力倏然一輕,脫出了劍氣控製。他本應趁勢反擊,卻不想無故傷人,便輕轉劍鋒入鞘,施禮道:“五師兄。”
來人正是花醫門五堂主蒲月花影,也是溪客在門中最親密的師兄,因花屬丁香,名為情客。隻是他雖然眼看著情客,心思卻係在身邊那一襲紅衣上。
不過數招拆過,他就明白她的用意不在傷人,而是怕花醫門倚多為勝,意在立威。如果不是情客出手阻攔,她出其不意又占了先機,溪客總要領她的不傷之情。
情客長身玉立,紫衫輕揚,也不看臉色微白的唐沐蝶。他反手還劍,朗聲笑道:“喲,六師弟,好久不見!想起來看大師兄,也不去看看我?”
溪客爽朗一笑:“五師兄不也同樣?看來我們師兄弟是心有靈犀了。”說著眼神一動,寒蘭會意,也不害羞了。她伶俐地把正堂門一關,笑吟吟道:“唐女俠茶還沒喝完,怎麼就急著走了,再敘一會兒吧。”
第六章 噩耗(3)
唐沐蝶微一遲疑,沒有答話。溪客趁機堵住她的退路,情客也腳步微挪,三人頓成合圍之勢,把唐沐蝶困在大堂當中。相比情客的一派灑脫,為首的墨蘭卻是意興蕭索,一揖道:“唐女俠,花醫門多年來偏安一隅,無意起爭鬥,請將此言轉告司刑元使。”
唐沐蝶冷眼看著三人,許久,緊握劍柄的手才緩緩鬆開。她刻意避開溪客與情客的視線,盯著墨蘭道:“花醫門既如此說,我也直言,請新月花影交出生死簿!”
“生死簿?”溪客愕然地望著墨蘭,情客一臉驚疑,連寒蘭都露出了震驚的表情。隻有墨蘭神色一暗。思索許久後,他向前踏出一步,沉聲道:“墨蘭不知有什麼生死簿,煩勞唐女俠將此話一並轉達。寒蘭,送客。”
溪客眉頭一皺:生死簿是何物還未弄清就要送客,也太過倉促了。朝廷手段陰狠,江湖中人對之都頗有敵意。這時不趁機問得分明,如果日後生出事端,隻怕連應對都無方,不如先將這唐沐蝶留下來。
似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寒蘭望著窗外,欲言又止。
墨蘭望向寒蘭,嚴厲的神色頓時緩和下來,溫聲道:“怎麼?”
“已經傍晚,過了幽穀門禁了。”寒蘭低聲回道。
溪客知道墨蘭所練內功極為凶險,需在夜中清修,不得有絲毫打擾,因此幽穀多年來自傍晚便會閉穀。她也想借此留住唐沐蝶?溪客疑惑地望了寒蘭一眼,她卻趕緊低下頭去。
她閃躲的眼神,分明訴說著絲絲不安。
“師兄,那就請唐姑娘在這裏屈就一晚吧,客房也足夠。”情客也在一旁悄聲勸著墨蘭。墨蘭臉色鐵青,冷哼一聲算是默認,自入了主房去。溪客與情客一示意,自己追了上去。
然而,在掩上房門的那一瞬,他似乎看見情客的唇角露出了冷笑。
“大師兄,”小心地關好門,確認不會有人偷聽後,溪客的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沉痛地說,“師父她……過世了。”
第七章 密談
墨蘭本是怒氣漸消,正在默默沏著茶,聽到這一語,啪的一聲將茶杯摔得粉碎!他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不敢相信:“你說……什麼?”
溪客心中何嚐不悲傷。他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垂下視線,輕聲,卻依然清晰地重複著:“師父過世了。”
墨蘭的震驚隻是一瞬,隨後便沉默了。溪客知道師父過世的消息對墨蘭意味著什麼:他是花醫門的大弟子,由師父從小照看長大,視師如母。他與師父的感情,比門中其他弟子都要深厚得多。師父的去世,對他必是一個極大的打擊。
所以溪客隻是沉默著,讓墨蘭的心情緩緩平複。他沉痛的神色緩緩轉為凝重,呆呆凝視著窗口一株白色蘭花,許久,終於緩緩問道:“什麼時候?為什麼?後事呢?還有誰知道?”
短短十五個字便問出了所有關鍵問題,溪客心中雖然悲痛,卻也由衷地佩服大師兄的鎮定:突失門主,花醫門便以墨蘭為首。他能在一悲之後便思及後事,儼然已擔起了門主之職。這等鎮定功夫,自己實在不及。
溪客定了定心神,低聲答道:“除了你我之外,還沒有人知道。十日前師父飛鴿傳書令我見她,我日夜兼程,趕到已經是七日之後,發現她中了劇毒。”
“中毒?”墨蘭雖強行壓低了聲音,但卻止不住眼中濃濃的怒意,“花醫門門主會被毒物毒死?笑話!”
溪客默然。半晌,他沉沉地歎了口氣,寂然抬頭:“師父中的是風痕,而且中毒前被人吸食了生氣。”
門吱呀一聲響,卻是墨蘭震驚之下撞到了門扉!他右手指著溪客,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卻沒有說出話來。溪客知道,這是因為花醫門的另一個身份,月影風痕。
極少有人知道花醫門的另一個名字,月影風痕。這是令任何武林中人都聞之失色的殺手組織,劍似月千影,毒如風無痕。花影便是組織中的殺手,每年隻接一次任務,收銀取命,絕無失手。
月影風痕門下花影,全部是病入膏肓、再無生路之人。門主將他們收養後,以靈玉為引,將他們各自的魂魄依附於花,便能以花為媒介吸取旁人生氣,維持性命。因此,花影每年必須在自己屬花花開最盛時吸取他人生氣。而風痕則是門主潛心研製出的毒藥,中毒後無藥可解,在七花影中,她隻傳了情客、溪客與另一位花影。
所以墨蘭才會如此震驚,能對門主下此毒手並吸取她生氣的人,必定是七花影之一!
死一般的沉寂,墨蘭緊緊盯著溪客的雙眼,銳利至極。但溪客隻是平靜地回視,沒有避開。
不知過了多久,墨蘭終於開口了,聲音已經嘶啞:“一年前,師父就說過將風痕傳給了三個同門,但我隻知道情客和你兩個人,另一個……她從未提起過。”
他頓了頓,忽然又低聲道:“那個人不是我,你也不會是凶手。”
溪客黯然點頭,他也未曾想過能從墨蘭這裏獲得多少有用的信息,隻是想到凶手會是同門之一,備感淒涼。他緩緩地說:“師父中毒後知道命不長久,喚了我去,讓我安葬她之後來幽穀通知你召集七堂,另立門主。我問她是誰下的毒手,她卻始終不肯說。”
“不肯說?”墨蘭皺眉,“師父有遺言立誰為門主嗎?”
溪客知道墨蘭雖為大師兄,對權勢之事卻毫無興趣,便一字一句地背道:“師父遺令,若情客能立誓維護花醫門的江湖身份,便以他為首。否則……”
說到這裏,他猶豫了一會兒,才有幾分疑惑地接著道:“否則,便奉小師妹為主。”
墨蘭聞言,眼中異色大作。溪客明白這是為什麼:花醫門七花影之名在武林中人盡皆知,但每年門主召集時,卻始終隻有六位花影出現,以至於連他們都不知道第七位花影究竟是誰,隻知道是一位師妹。可如今,師父卻要將花醫門交給未曾謀麵的她?
還不等他開口,墨蘭神色舒緩起來,似是決定了什麼,果斷道:“師妹的事暫且不表,如果師父有意傳位於五師弟,他就不可能是弑師凶手。既然如此,首先要查的便是凶手一事。至於門主……”
說到這裏,他突然住口不言,望向門口。溪客一愣,隨即敲門聲響起,伴著寒蘭怯怯的聲音:“師父,弟子是不是應該收拾客房?”
墨蘭與溪客對了對眼色,打開房門,沉聲道:“去吧,照顧好貴客,收拾好之後到書房來!”
說著,他的眼神從一旁的唐沐蝶身上掠過,微一遊移,便牢牢地盯在了情客身上。溪客知道他是對情客起了疑心:縱然弑師者不是情客,師父既說要他立誓維護花醫門的江湖身份,也顯然是對他起了懷疑。
若不維護花醫門的江湖身份,那便隻有一條路可走——投向朝廷。
看著神色不變的情客,溪客的心情愈發沉重起來,拍拍他的肩說:“五師兄,好久不見,今夜敘敘舊吧。”
第八章 夜事
是夜,溪客來到情客房中,卻見他已端坐在房中等候,左手書卷,右手清茶,說不出的閑適。嗅著四溢的茶香,溪客不禁想起自己初入花醫門之時,四位師兄都已出師,隻有他與情客入門最晚,整整三年,便是這般白日學毒練劍,夜間讀書品茗,形影不離,情同手足。
可是一夜間,師父已死,同門四散,他也在懷疑著情客。
情客似乎沒有注意他的複雜思緒,笑著迎上前道:“你怎麼又愁眉苦臉了?師父早就說過你這臉像棺材,現在倒更長進了。哈,好久沒和你秉燭夜談,想想也挺懷念的。快,嚐嚐我泡茶的手藝有沒有進步?”
溪客哪有心思品茶。他反手關上門,也不落座,便站在那裏沉聲道:“師兄,師父去世了。”
情客的笑意頓時凝住,卻未曾露出驚訝之色,隻是慢慢化為沉痛。漸漸地,一抹苦澀掠過他的唇角。他淡淡說著話,眼中卻閃著莫測的光:“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溪客一怔,下意識便是一陣驚怒:“你知道?你怎麼會知道!”
不由他不驚訝,師父去世時隻有他一人隨侍在身邊,又是獨力安葬,依師父之意連碑也未立。若說世間還有人知曉這件事,除了他與墨蘭,最可能的便是凶手。
而現在,情客卻若無其事地說他已經知道!
情客的表情沒有絲毫波瀾,隻是收起了平時的玩笑口吻,悲傷地說:“方才你和大師兄說話時,唐姑娘對我露了口風。我本來就有幾分懷疑,隻是不願相信,現在你親口說出來,自然在我意料之中。依我看,應該是朝廷知道了此事,想趁機控製花醫門。”
唐沐蝶?她是怎麼知道的,又怎麼會對初次見麵的情客露出口風?溪客雙眼微眯,思緒千轉,不知是否應該相信他的話。想了一想,他還是把師父逝世的始末大致說與情客聽,隻是刻意隱瞞了立門主之事。
畢竟不同於大師兄,情客的心機,以及風痕的嫌疑,都讓他不得不謹慎。
好容易說清了始末,望著情客漸漸緊皺的眉頭,他啜了口冷茶道:“我的想法與你相同,因為師父之死,朝廷才開始插手武林之事。你覺得花醫門應該如何應對?”
如果依師父所說,情客有叛向朝廷之意,他在這時至少應當透露出少許想法,畢竟他不知道師父的遺言。溪客暗自想著,卻見情客始終沒有什麼表情,隻是以一種捉摸不透的眼神看著自己,似乎看透了什麼事情。
良久,就在溪客以為他不會開口的時候,他突然看了看時辰道:“這些事情還是交由大師兄決定吧,明天把……把唐姑娘送走再議這事,師弟也早些休息。”
這就下了逐客令?溪客有些驚訝,但仍不動聲色,起身道:“事出突然,冷靜一下也好,師兄也早些睡吧。”
情客將溪客送到門口,正要關門,突然又低聲叮囑道:“唐沐蝶不簡單,夜晚你警醒些。”
溪客一怔,隨即會意,深深地點了點頭。望著緩緩合上的門,他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便趕緊問道:“對了,師兄,你為什麼突然來這裏?”
情客毫不遲疑,似乎早就料到他有這一問,接口便道:“私事。”
私事?溪客的疑問反而更深,卻不方便再問,隻能舉步便走。隨即,身後傳來重重的關門聲,和著情客以傳音之法送來的話語。
“是大師兄的私事。”
是夜,溪客睡得並不安穩,情客最後的話一直在他的耳邊回響。大師兄的私事?大師兄性情淡漠,與人無爭,除非執行任務,否則都不會出幽穀。他又 會有什麼私事?還要特意把並不熟悉的情客請來,弄得如此神秘?
若真論起大師兄在意的人,怕是隻有寒蘭了吧。難道他是在著急寒蘭的婚事?溪客不知道怎麼會想到這裏,不由得唇角微翹,因師父逝世而生的沉悶之意終於去了少許。他疲倦地翻了個身,準備睡下,便在這時,一聲壓抑的悶呼從隔壁傳來!
溪客畢竟是殺手出身,耳目極靈,頓時警惕起來:隔壁便是大師兄的房間,難道出了事?情客方才還在提醒他提防唐沐蝶,若是她不懷好意,白天卻不便下手……
想到這裏,溪客睡意全無,躡手躡腳地躥到門口,輕手將門推開一線,冷眼望著墨蘭房中的動靜。但自從那一呼後,四周便是一片寂靜,再也沒有絲毫聲息。
過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才見一個人推開門,又反手小心地把門掩上,快步離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走過溪客房門前,他才看清那人的樣貌,不由得一驚。
那人……分明就是寒蘭!
雖然隻是一閃而過,溪客也看清她神色驚惶,臉上還帶著淚痕,便很是不解:她與大師兄感情再深,但畢竟名為師徒,怎麼能夜半到墨蘭房中?而且她又是如此神情,究竟出了什麼事?
卻見她越走越快,一閃身入了旁邊的房間。溪客依稀記得那是唐沐蝶的客房,更覺奇怪。他正遲疑著要不要探問大師兄,墨蘭房中卻亮起了燭光。他看到房中還有人影晃動,伴隨著輕微的聲響,似乎墨蘭在尋找著什麼,也就安下心來,悠然晃回床上。嗅著床頭蘭花沁出的幽香,不多時便入了夢。
再睜開眼時,天已大亮。
第九章 血蘭
這一夜雖然算不上無眠,卻也並不安穩,溪客帶著倦意走出房間,正遇到經過門口的唐沐蝶。她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輕聲道:“荷月花影一夜可好?”
溪客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算是回答,並不願多話。這時,身後吱呀一聲響,情客也出了房間,他回身就問:“大師兄呢?”
依他的想法,自然是先將唐沐蝶遠遠送出去,關起門來商量花醫門的出路才是要緊的事。眼下局勢不明,門主一日不立,便要一日以大師兄為首,現在又是在幽穀,送客之事自然要大師兄出麵。
情客搖搖頭算是回答,衝著唐沐蝶笑著打聲招呼,隨手便敲了敲墨蘭的房門:“大師兄,唐姑娘等你呢!”
這句話說得有點輕佻,溪客是熟知他性子的,奇怪的是唐沐蝶隻是背過臉去,竟然沒有說什麼。
墨蘭一直沒有出來。情客的敲門聲變大,漸漸成了砸門,卻依然沒有人應答。他有些奇怪地搖搖頭道:“怎麼回事?大師兄睡覺沒這麼死吧?”
沒有人應?唐沐蝶一怔,似乎想到了什麼,有些驚訝,手猶豫著向劍柄探去,卻想了想又收回。溪客看得分明,一股寒意倏地在心中升起:七花影皆是殺手出身,睡得再熟也不可能聽不到敲門聲!難道……
他不敢再想,一邊也大聲砸起門,一邊道:“寒蘭呢?叫她!”
正說著,吱呀一聲,遠處寒蘭房間的門也開了。她顯然剛剛起床,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含糊問道:“六師叔,什麼事?”
溪客一臉寒意:“大師兄一般練功到什麼時辰?現在不是在修行吧?”
“不、不是吧……”提到墨蘭,寒蘭的目光不知為什麼有些閃爍。溪客等的就是她這句話,正要起手破鎖,一個清冷但不失決斷的聲音響起。
“撞開門!”
溪客愕然地望向麵如寒霜的唐沐蝶,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心中的不安讓他無暇分辨,他也沒有說話,一掌劈向了木門!
幽園平時並無武鬥之事,門也未做防禦,隻是喀喇一聲輕響,門栓便被震斷。溪客借勢直闖進去,唐沐蝶緊隨其後。情客與寒蘭也發現不對,一齊向裏麵望去,卻都被裏麵的景象驚呆了!
昨日還在為花醫門前途運籌帷幄的墨蘭,現在卻倒在地上,雙目緊閉,身後的幾株蘭花濺滿了血跡!他雙手倒握著長劍劍刃,而那劍尖……已刺穿了他的心口!
“師父!”寒蘭驚惶地喊著,原本就蒼白的臉色現在更是血色全無。她急撲上去,卻被唐沐蝶一把拉住:“不許碰他!”
“放開我!”寒蘭拚命地掙紮著。但唐沐蝶那一拉竟用了擒拿手法,讓她力氣全無。慌亂之下,她也使不出什麼招式,隻是徒勞罷了。
這……難道是大師兄自盡?溪客乍見此景也是滿心驚惶,急切間想上前,卻被情客抬手一攔:“師弟,事有蹊蹺,先不要動。”
溪客學武數年,又是殺手出身,這時自然看出大師兄已是氣絕,不禁呆住了。雖然他學藝時大師兄已經出師十載,他們之間相見極少,並沒有太多感情。但畢竟是同門,大師兄這般猝死,他一時也無法平靜。望著大師兄的屍體,他呆立了半晌,才低聲道:“大師兄昨日還與我商量花醫門的出路,不可能會自盡!”
此時寒蘭已經不再掙紮,確認墨蘭已死,伏地哀哭起來,讓溪客一陣心酸。情客依然沒什麼表情,隻是歎了口氣,扶起寒蘭,輕聲道:“節哀吧!”
溪客有些恍惚地向墨蘭屍體走近一步,卻不敢碰他的屍身,隻好端詳著他胸口的那柄長劍。久看之下,這劍越來越熟悉,他心一寒,脫口道:“這不是大師兄自己的劍嗎?”
“嗯,刃窄,短二分,確實是師兄的劍,沒錯!”情客也一直盯著長劍,點點頭,轉身問寒蘭道,“寒蘭,大師兄的劍一般會放在什麼地方?我記得他在家裏是不佩劍的。”
溪客想起昨日與唐沐蝶交手時墨蘭確實沒帶兵刃,也嗯了一聲。這時,寒蘭顫聲回答:“師父的劍向來放在清修的密室裏,密室的鑰匙隻有一把,師父親自收著,連我都沒有進去過。”
溪客一怔:那豈不是說除了墨蘭,沒有人能拿到他的劍?情客也疑惑道:“那師兄……難道真是自盡?”
溪客總覺得墨蘭屍身有些許不對勁,但他一是沒有細看,二是根本不相信大師兄已死的事實,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聽得情客如此懷疑,他隻是搖了搖頭,卻沒有做聲。
“不是。”輕輕淡淡的聲音響起,是許久沒有做聲的唐沐蝶。她已經鬆開了寒蘭,站在墨蘭屍身旁,正細細端詳著他的傷口。
溪客心神乍亂,差點忘了她還在場,聽她這話,接口便問道:“為什麼?”
唐沐蝶踏上一步,指著墨蘭握著劍刃的手道:“他手上的劍傷很淺,顯然並不是用力握住劍身,隻是被刺後下意識地握住而已,這點力道根本不可能自盡。而且一般人用長劍自盡的時候,往往會選擇刎頸,自刺心口則用短劍。無論從哪點看,新月花影都不像是自殺。”
溪客隻是覺得不對勁,還真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此時按她所說細細看去,確實不假,便不由自主地點點頭:“還有呢?”
“最重要的是……”唐沐蝶頓了頓,又幽幽地道,“我才逼上門來,他若要護著生死簿,無論如何也不會選擇在這時自盡。他若死了,幽穀無主,我大可以叫司刑元使帶人抄了這裏。”
“你!”溪客一開始還佩服她思緒縝密,聽到這裏又驚又怒,直按劍而起,卻被情客攔住:“師弟,冷靜!”
唐沐蝶隻作不見,淡淡道:“江湖事江湖了,我既然是江湖人,隻要這事查得明白,我就不會上報官府。不過……”
“不過什麼?”溪客也知道這事要從長計議,斷不能魯莽。隻是方才她的話實在太過刺耳,他的眼神也陰冷起來。
唐沐蝶的眼中猛地閃過一絲狠厲,冷冷道:“殺人者必償命,若是做不到,休怪我無情!”
清冷的威脅擲地有聲,反而讓溪客眼中的怒火緩緩退了下去。畢竟唐沐蝶所說有理,若能找出凶手,他也自然要為師兄報仇。唐沐蝶所說與他所想並無相差,隻是……
他無奈地望著眼前三人,輕聲道:“幽穀自傍晚就開始閉穀,穀中隻有咱們五人。現在大師兄身亡,你們說,凶手會是我們四人中的誰呢?”
唐沐蝶淡笑,情客不動聲色。隻有抽泣著的寒蘭愕然瞪大了眼,眼淚都顧不得擦,驚道:“六師叔,你……你說什麼?”
溪客並非危言聳聽,若穀中並無他人,殺死墨蘭的凶手必定是他們四人之一。他自然不願意懷疑同門,不請自來的唐沐蝶又是疑點重重,他不禁多掃了她兩眼。看寒蘭還跌坐在地上,他不悅道:“寒蘭起來說話吧。唐女俠,幽園是門中淨土,請不要隨便動武。墨蘭師兄一直待寒蘭如女,她剛剛怕是太傷心了,才會一時衝動。”
唐沐蝶早就放了手,聽到這話倒沒反駁,反而低聲對寒蘭道了聲歉。寒蘭勉強站穩,聽到那句“墨蘭待她如女”,禁不住又哭了起來,讓溪客一時不知所措。倒是情客悄聲對他道:“師弟,這畢竟是花醫門的私事,唐姑娘不知是敵是友,又與朝廷有瓜葛,最好不要讓她插手。”
門中關係已是複雜,再加上朝廷插手,溪客本來就想不周全。這時聽情客低語,他不由疑惑道:“師兄的意思是?”
“如果能證實她不是凶手,就讓她出穀吧,咱們來處理這件事。”情客毫不遲疑,似是已有計較。溪客聽著不由怔住:唐沐蝶明明是最有嫌疑之人,情客卻似毫不懷疑她。隻有自己、寒蘭、情客和唐沐蝶有可能是凶手,難道五師兄已經認準了是自己或者寒蘭?
又或者……一股冷意猛地襲來,溪客有些不敢相信地想,又或者他自己就是凶手?
明明房中溫暖如春,溪客聽著窗外冷風呼嘯,卻也莫名寒冷了起來。
第十章 私事
唐沐蝶說自己曾與司刑者共事,對驗屍略知一二。溪客與情客便看著她檢驗墨蘭的屍體。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她才拭去額上的細汗道:“新月花影身上沒有其他傷痕,應該是一劍致命。屍體已冷,他大概是夜半被殺,子時至醜時之間。”
“子時至醜時?”溪客想起昨夜所見,寒蘭走出墨蘭房間時正是子時!事涉大師兄死因,他也不好再瞞,便把昨夜所見說了出來。寒蘭先是一驚,聽到後來卻隻現疑惑之色:“六師叔……真的看到了?”
“不會是她!”唐沐蝶淡淡道,“依荷月花影所說,寒蘭出新月花影房間時他還活著,而她隨後便入了我房中,一直到寅時才回房。新月花影死於醜時之前,寒蘭沒有機會再下手。”
溪客本就覺得唐沐蝶不懷好意,聽了這話更是懷疑,便問道:“一直待到寅時才回房?你們有什麼事情?”
唐沐蝶微微一笑:“私事。”
這話竟與情客昨夜所說一模一樣,溪客一時氣窒。情客接道:“師弟說的事情,我昨晚倒也聽到了,隻是沒有開門證實,時間應該不差。”
溪客並不意外,他與情客耳力相當,又都有所警惕,自己能被驚醒,情客斷無不知之理。但寒蘭不可能弑師,想來也是,她與墨蘭情同父女,怎會做出這等行徑?
“不過依唐姑娘的話,寒蘭出師兄門時師兄仍健在,之後她與姑娘一直在一起。也就是說,唐姑娘也不可能殺人,是嗎?”情客莫測地看了看溪客,笑問。
唐沐蝶麵無表情地點頭:“我朝自有律法。雖然依新月花影所做之事足以處極刑,但在未審之前,我也絕不會動手。”
“是嗎?”情客依然唇角微揚,不顧溪客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和聲道,“如此看來,能殺人的就隻有我和六師弟了。”
“五師兄……”溪客聽情客越說越不像話,疑惑之餘,倒有些放下心來:情客向來以機智著稱,如此行事實在不像他的作風,他一定是在打什麼主意。
果然,情客又笑著接道:“不過方才六師弟說大師兄待寒蘭如女,在下倒碰巧想起一件事來。雖然寒蘭已經沒有嫌疑,但既然事涉其中,還是說出來為好。”
寒蘭的臉色頓時慘白,唐沐蝶也蹙起了眉,冷冷道:“有什麼就說。”
情客緊緊盯著寒蘭明滅不定的神色,朗聲道:“此次我來幽穀,為的便是大師兄……和寒蘭的私事。唐姑娘既然知道生死簿一事,自然也知道花醫門的根本,在下也就不隱瞞了。”
溪客眉頭一皺,知道情客是要把月影風痕之事公諸於眾,卻也不好阻止。唐沐蝶也猜到,大概是站得久了,隨手扯了個椅子坐下,冷笑道:“月影風痕?”
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溪客也猜到她早已知道,倒不驚訝,隻是忍不住問道:“如果你不知道,也不會到這裏了吧?不過你們說的生死簿究竟是什麼?”
說到這時,他腦中靈光一現,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氣,似是明白了什麼:“啊!難道——”
“——不錯,”唐沐蝶接口道,“生死簿就是月影風痕這些年來的殺人名單,墨蘭出師後便一直保管在他手中。現在花醫門無主,若恣意殺人,武林必亂,所以朝廷才想取生死簿一觀。不過,這與新月花影的私事有什麼關係?”
溪客注意到寒蘭的臉色越來越白,又想起唐沐蝶說她與寒蘭密談了半夜,便若有所思道:“五師兄所說與寒蘭對唐女俠所說……不會是同一件‘私事’吧?”
因為已經驗過屍體,情客正忙著整理墨蘭屍身,沒有回答。唐沐蝶徐徐接道:“應該無關。寒蘭昨夜找我是因為她無意中發現了月影風痕的秘密,不想助紂為虐,知道我是朝廷的人,就向我告發。昨天她故意把我留下就是為此。”
怪不得她昨天執意要將唐沐蝶留下,大師兄也太寵她了……溪客望了咬著嘴唇不語的寒蘭一眼,解開了昨天的疑惑,接口問道:“你昨夜從大師兄房中走出時神色不對,也是因為這件事?”
寒蘭咬了咬牙,終於抬起頭來,大聲道:“不,是生死簿!”
她的眼中竟閃爍著仇恨的目光。溪客被她刺得一怔,喃喃道:“又是生死簿?”
寒蘭眼中漸漸盈了淚,身子卻站得筆直。她憤然道:“有一次師……他、他忘了鎖密室的門,我好奇地進去翻找,卻看到了生死簿。上麵的名字……上麵的名字……”
她說著說著,已是哽咽不成句。溪客聽她竟已不認墨蘭為師,心中大驚,卻也明白了大半,沉聲道:“是……你親人的名字?”
寒蘭直將下唇咬得沁出血來,恨恨道:“是我父母的名字!”
仇恨的話語擲地有聲,溪客雖然隱約猜到,仍然呆了一呆,才慢慢看向情客。情客望也不望他一眼,隻是不易覺察地輕微點了點頭。他的心頓時空蕩蕩地落了下去,不知是什麼滋味。
墨蘭對寒蘭的感情,他一向是知道的。能讓孤傲如蘭的大師兄主動收養寒蘭,待如親生,必是他有極大愧疚,可如今人死園空,卻隻留下恨他入骨的寒蘭……
不……不對!再想起這命案,溪客倏然想到方才還明明覺得不可能的事情:寒蘭既然對大師兄有這等深仇大恨,又對他的生活了如指掌,未必……不會是凶手。
如果寒蘭是凶手,證明她無罪的唐沐蝶又撒了怎樣的謊?又或者,她也可能是凶手?
心中念頭急轉,溪客臉上的表情已變了數次。唐沐蝶大約是看出了他所想,淡淡道:“依情客與溪客兩位花影所說,寒蘭姑娘走出新月花影房間時,新月花影尚未身亡,她的嫌疑多想無益。倒是兩位花影昨夜的行蹤,在下不解。”
溪客霍然抬首,還未說話,情客已袍袖一拂,寒聲道:“唐姑娘……憑什麼?”
唐沐蝶似笑非笑:“憑我一紙文書,便可讓官府介入,花醫門再無寧日。”
第十一章 求死
事已至此,溪客知道僅憑自己與情客二人絕不能擋住朝廷清洗。現在門主逝世之事還未傳報同門,亂事若起,花醫門無法通氣,定無勝算。想通此節,他反而平靜下來,也拖了張椅子落座,直視著唐沐蝶清澈的眸:“唐女俠想要什麼結果?”
唐沐蝶的回答極快:“真凶伏誅,生死簿。”
溪客與情客對視一眼,情客暗比了幾個手勢。溪客會意,以同樣的口吻回道:“殺人者自應償命,五師兄與在下也想為大師兄報仇。但生死簿是花醫門所有,在下無法答應。”
“那就各憑本事吧!”唐沐蝶似乎早就想到,所以毫不在意。隻是品味了半晌,她忽然又冷笑道,“原來月影風痕也知道殺人者自應償命。”
這自是諷刺七花影身為殺手,每年收銀買命,手染鮮血無數。溪客神色一黯,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對大師兄的死,唐女俠想必已有定論?”
唐沐蝶雖是與他說話,眼神卻時不時掃向情客,讓溪客頗為不解。隻見她遲疑了好一陣子,突然像是知道了什麼似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
溪客下意識地望向情客。他已經安頓好了屍體,此時竟在搜查墨蘭之物。但裏裏外外搜了一遍後,他依然緩緩搖頭。溪客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和聲道:“寒蘭,生死簿放在哪裏?”
寒蘭一怔,隨即倔強地轉過頭去,不肯說話。溪客歎了口氣,無可奈何道:“搜吧。”
情客點著頭走向寒蘭的房間,唐沐蝶站了起來:“我也去。”
溪客知道她不會罷手,但也相信即使寒蘭離心,他與情客也不會讓她占到便宜,於是並不阻攔,反而有了其他計較。在她出了門後,溪客與寒蘭緩緩敘道:“寒蘭,你自問墨蘭待你如何?”
寒蘭不答,隻是眼中閃過一絲黯然,神色複雜地看著溪客。良久,她躬身行了一禮,淒然道:“多謝六師叔,不過寒蘭心意已決,如此行事倒是不必了。”
這是……什麼意思?她為什麼要謝自己?溪客愈發莫名起來。便在這時,寒蘭突然臉色大變。溪客也覺得不對,轉過身來,隻見門外光動,唐沐蝶與情客雙雙閃入。情客麵上有幾分尷尬,唐沐蝶卻在冷笑:“果然如此。”
他們這麼快就回來了,溪客頗為驚訝,對情客道:“這就搜完了?”
與情客同門已久,他自然知道情客的本意是虛晃一槍,假意帶唐沐蝶搜一遍,在她無果離開去叫人之前再細搜,將生死簿拿到手。可是這麼短的時間,連戲都演不完,他們回來做什麼?
情客卻也在歎息:“六師弟,我知道你是心疼師侄。但弑師本就是大罪,大師兄再怎麼說也是同門,你怎麼能如此?”
溪客越聽越不解,心中涼意漸漸泛起。寒蘭本也是吃驚之態,聽了這話卻冷笑起來,站直了身子傲然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若不是六師叔護我,我也無心隱瞞。兩位故意一起出去,就是想偷聽吧?朝廷鷹犬,果然好本事!”
“寒蘭住口!”溪客本就心思靈敏,話都說到這個地步,怎會不明白。他心驚喝道:“真是你殺了大師兄?”
“荷月花影又何必再裝模作樣?”唐沐蝶冷冷地提起墨蘭長劍道,“此劍在新月花影密室中安放,我們新住客人本就不可能知曉,除了寒蘭,再無他人能拿出來!若不是為了報仇,想來她也不會刻意用此劍。寒蘭,是不是?”
這番話合情合理,連不敢相信的溪客都找不出反駁的理由。但出乎意料地,寒蘭搖了搖頭,說出了讓所有人大吃一驚的話來。
“師父說,是因為花時。”
“花時?”溪客與情客同時反問道。他們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墨蘭的花時正是在本月,隻因門主突然離世,他們都忘記了此事,看來墨蘭的花時正是在昨日!
寒蘭眼圈微紅,輕聲訴說著,清冷的聲音讓他們終於明白了些許。
原來,寒蘭發現生死簿的事已經讓墨蘭覺察。他本就對寒蘭有愧,知道她發現真相後,並不隱瞞,隔日就向她說出了自己是殺手的實情。因寒蘭當時誓要報仇,墨蘭竟與她商量將花醫門之事處理完,待到花時,由寒蘭自斷其命。
“怎麼會這樣?”溪客大吃一驚,不想墨蘭竟會做出如此決定,然而想起墨蘭昨日出迎時的表情,卻也不由他不相信,“怪不得大師兄昨天是那般神情……”
再觀情客,也是一臉黯然:“沒錯,大師兄找我也是為了這件事。他身為花影之首,掌握了太多秘密,都與我說清楚才能放心地去。”
唐沐蝶依然沒有什麼表情,寒蘭卻是一震,喃喃道:“他……他真的這麼說?”
“你以為會怎樣?”情客看著她的神情,也明白了幾分,憐憫地看著她,“你以為他表麵如此,卻想趁機對你下手,於是找了我來,甚至把六師弟也叫來做幫手?”
寒蘭聲音顫抖起來:“為什麼不是?哪有人願意自盡的?何況都是十年前的事了,他騙了我十年,我憑什麼相信他!”
第十二章 蘭落
溪客想起墨蘭這些年待寒蘭極好,再聽她此言,不由氣極,一時竟說不出辯駁之詞。情客也是神情黯淡,不發一語。隻有唐沐蝶歎氣道:“想不到新月花影竟然如此,倒是我失敬了。”說著,她竟走到墨蘭屍身前,深深一揖!不止是寒蘭,連溪客與情客都大出意料,有些動容。
寒蘭還想反駁,唐沐蝶直視著她,淡淡道:“寒蘭,無論新月花影做過什麼,這一次你確實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月影風痕極擅毒殺,想來新月花影為了隱匿身份沒有教你。既然如此,他若要殺你隨時可動手,不可能拖延,更不可能再請幫手。想來……”
她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道:“……想來新月花影真的是一心求死,倒真是讓我意外。”
寒蘭乍聞此言極是震驚,身子搖晃了幾下,搖搖欲墜地有些撐住了,強辯道:“如果真是這樣,他為什麼昨天說他改了主意,還去取了花影劍來!清修的時候,不是為殺人,他取劍做什麼?”
溪客已經完全明白,便暗歎一口氣,低聲道:“你不是花影,自然不知道一旦錯了花時,花影必死。他既然想死在你劍下,當然沒有想再去殺人吸取生氣。可是我昨天來讓他知道花醫門正逢大變,他身為大師兄要統領全門,怎能這般撒手,大概是因此和你商量寬限吧。如果要活下去,他……他自然是要殺人吸取生氣的。”
為了一個多年前的錯,多年養育,換來的卻依然是如此淒涼的結果。寒蘭眼中閃過絲絲迷亂,漸漸地,淚水湧了上來,一滴一滴地落在腳邊的蘭花窄葉上,打得花葉一沉一沉。唐沐蝶卻不理,冷聲道:“寒蘭,新月花影死於你之手,你可認罪?”
寒蘭哽咽不能語,哭了半晌,才低聲道:“師父……師父昨天對我說他改了主意,不許我對你說任何事,又匆匆取劍要走。我以為他是見了朝廷的人,怕我說出真相,想殺我滅口,懼怕之下我奪了劍就動手……師父不知道為什麼不還手,我又是全力出劍,就這樣……我也沒想到……”
溪客聽得明白,寒蘭出墨蘭門時驚惶不已,還有淚痕,自是因為墨蘭已死。然而他倏然想起那之後墨蘭房中的人影,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如果說當時墨蘭已死,那房中人又是誰?
“那你到我房中時為什麼沒有懼怕之色?”唐沐蝶仿佛並沒有想到這裏,隻是不斷追問。
“我……我當時以為是師父想殺我才出手,師父死後我也隻想著大仇得報,並不怕你們發現,所以不想隱瞞……隻是剛才六師叔說他聽到師父房中動靜,我明白他是想保護我,就趁勢瞞著了……”
溪客大驚,又見情客微微點頭,表明他也是這樣想的,不由得苦笑。正待分辨時,唐沐蝶冷冷掃了他一眼,那冷厲的目光竟似劍般刺得他生疼。他恍然明白:情客與唐沐蝶原本就猜他說了謊,所以借搜查出門,引得寒蘭說出真相。可是他沒有虛言,當時真的聽到隔壁有翻找的聲音。難道這幽穀之中真的還有第六個人?
背後寒意升起,冷汗也漸漸沁了出來。溪客雖想說自己不是刻意說謊,卻也知道這事太過離奇,沒有人會相信,沉默了半晌,還是沒有說出口。一時間,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墨蘭的死固然讓人驚訝,但真正讓他們沉默的,卻是這背後的真相。
唐沐蝶冷眼看著寒蘭,情客拍拍還在悲哭的她,繞過墨蘭屍體,自去收拾墨蘭的遺物。長劍還靜靜地躺在地上,情客默默地拾起來,不言不語,隻拿在手中,反複細觀。陽光射在劍身上,一晃一晃,耀花了溪客的眼,也驚起了恍惚中的寒蘭。她抬起頭定定地望著長劍,半晌,才緩緩地直起身來。
溪客還在思索那第六個人的事情,情客與唐沐蝶也各有心思,知道寒蘭無法脫身,並未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突然,寒蘭停止了抽泣,劈手一掌向情客襲去,正是花醫門入門掌法落花掌!
溪客驚見,急撲過來,唐沐蝶也極快出劍,然而相距太遠,都來不及!情客本就心不在焉,情急之下隻能一閃避過。寒蘭卻已化掌為擒拿手,隻一招,便輕輕巧巧地奪了劍來!
“寒蘭!”三人同聲喝著。寒蘭卻後縱丈餘,挽起劍花不讓他們近身,淒然道:“六師叔,師父死前不忘花醫門後事。五師叔不可信,生死簿你務必護好,不能落入朝廷手中!”
溪客急忙搶上前,卻被情客有意無意擋住,未能近身。驚呼聲中,他就這般眼睜睜地看著她話音未落,橫劍,血濺,蘭花落……
寒蘭便這樣自刎於他們麵前。
溪客還想上前相救,情客卻阻著他,硬是一動不動,直到她氣絕。唐沐蝶歎了口氣,上前將她與墨蘭並排安放在地上,不發一言。溪客看著她的屍體,再看看麵無表情的情客,心中愈發寒冷起來,忍不住怒道:“五師兄,你什麼意思?”
情客搖了搖頭,倒是唐沐蝶反問道:“殺人償命本就應該,荷月花影又是什麼意思?”
溪客剛要反駁,就被情客拉了拉衣袖,下意識地沒有說話。情客悄聲道:“師弟,朝廷正愁沒有借口對花醫門下手,若是唐沐蝶堅持要拿寒蘭去見官,你怎麼攔?攔了便是對抗朝廷,若是不攔……不管寒蘭說不說月影風痕的事,官府都會想辦法讓她說出來!我們還怎麼脫身?不如——”
他聲音低了下去,不再說話,隻是對著屍體微微示意。溪客並不是愚笨之人,也知道寒蘭一死,此事便再無對證,一了百了。但他此時隻是定定地看著情客熟悉的臉,卻不知為什麼,越看越是陌生。
每年他雖也殺人,但殺的都是武林中的惡徒,想來門中也都是存了為武林除害的心思,因此並無什麼內疚之感。此次寒蘭也是為父母複仇,是墨蘭有過在先。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寒蘭雖不該殺墨蘭,卻也罪不至死。
可情客為了花醫門,竟不惜犧牲寒蘭的性命。這樣不把同門性命放在心上,或者說,不把對錯放在心上,即使是為了顧全大局,他也依然無法認同。
暗自握住懷中的門主遺書,溪客緩緩地站直身子,眼中透出決絕。
花醫門,絕不能交到他手中!
(二)茉莉緣
第一章 閉館
因為時間緊急,溪客與情客匆匆安排了墨蘭和寒蘭的後事,便離開了幽穀。溪客暗自思量再三,不說寒蘭死前那句“五師叔不可信”,單憑他在這件事情中的行為,就不能完全信任,還是先聯係同門為上。二師兄末利平時負責門中的銀錢往來,老成持重,對大局想必會有一個準確的判斷。
便是這麼想著,他與情客、唐沐蝶拱手作別,獨自一人來到了末利居所——茉莉居。與獨自居於幽穀的墨蘭不同,末利既負責花醫門事務,便不能深居於山中,而是開了一醫館於鬧市。茉莉居前為醫館,後庭則是一極大的園子,末利與醫館之人都在此居住。
甫一入園,溪客便被人來人往的醫者、病者擠花了眼,多年未曾拜訪,不想茉莉居竟然興盛至此。他好容易找到一個得閑的醫者,說明身份,這才被請進了後園。後園正中一人白衫淡雅,羽扇輕揮,正是久不見麵的二師兄——花月花影。因他花屬茉莉,以此為名。
溪客心情沉重,默默走上前去,隻見末利身邊正圍著一群孩子,都手執紙筆,大概是到醫館學習的學生。末利正朗聲說著:“需記得,茉莉主溫脾胃,利胸隔,平肝解鬱,理氣止痛……”
“平肝解鬱,理氣止痛……”孩子們齊聲應著,邊背邊記,很是認真。在接連經曆了死亡之後,也隻有這番景象最讓人舒心。溪客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由微微笑了起來,因師父和師兄逝世而抑鬱的心情終於好了少許。
“秋後挖根,夏秋采花,均需曬幹。可解清座火,去寒積,治瘡毒,消疽瘤……”
“若治續筋接骨止痛,切根搗碎,酒炒,包患處……”
溪客不願打擾師兄,便一直沒有上前。誰知末利竟一口氣講了半個時辰,連茶水都不曾喝上一口。好容易到了正午,這些小學生明顯精力有些不濟,抄書的手也慢了下來。末利這才羽扇一搖,笑道:“回家要好好背,散學!”
孩子們如聞大赦,收起紙筆一哄而散。末利看著他們的背影,笑得倒是暢意。溪客上前恭敬一禮,笑道:“久不見二師兄,不想茉莉居竟然如此熱鬧了。”
末利出師亦早,好久不見溪客,竟然認了半天,這才恍然笑道:“居然是六師弟!聽說你也是待在稀客居不願出來走動,怎麼有空到這裏了?”
溪客聽他問緣由,心情霎時又沉重起來。隻是孩子雖然散學,這裏閑雜人等還是不少,當眾說出師父死訊不妥,便顧左右而言他:“師兄還沒說茉莉居怎會變成這樣呢,怕我學去了不成?”
末利爽朗一笑,指著麵前的孩子和醫患道:“師父當年授藝時就常說,醫者父母心。花醫門既是以醫者為基,自然要秉承此念。咱們門中銀子都是從我手中周轉,時有結餘,我就向師父提議開醫館,順便也教教這裏的貧苦孩子讀書識字救人,若真能出師,將來長大後也是一條生路。”
說話間又提起了恩師,溪客想起師父便是一陣酸楚,但對末利則是敬佩不已。他強笑道:“二師兄果然想得深遠。”
末利引他入內堂,一邊走,一邊笑道:“茉莉剛傳入我朝的時候,就有一家人為賣花之利相爭,當時就有智者說道,‘茉莉茉莉,便當以利為末,以情為本。’師父令我掌管銀錢,又賜我此名,這深意我近年才體會得到,改日回總堂還要向師父好好敘敘。”
一口一個師父,讓溪客再也無法強顏歡笑。好在此時兩人已經進了末利書房,他長歎一口氣,合上房門,低聲道:“二師兄請節哀,師父……已經去了。”
“什麼?”即使末利再心性沉穩,也不由得大驚失色,呆了半晌才怒聲吼道,“怎麼可能!”
乍聞噩耗,任誰都會擔心,溪客倒是沒有在意,細細地把幽穀發生的事敘述了一遍。聞知墨蘭也已身亡,末利悲意更甚,恨聲道:“生死簿如今在誰手中?”
末利既然掌管門中周轉,對生死簿自然不會不知。聽著這一句問話,溪客倒不奇怪,隻是低聲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應該是唐沐蝶拿走了。”
末利眼中寒意大作:“證據呢?”
溪客緩緩道來:“一開始我以為幽穀中還有第六個人,後來仔細想想,以我們的修為都覺察不到的人,根本沒有必要刻意隱藏。因此,除了大師兄,最有可能拿到生死簿的隻有我們四個中的一個!那一日我與五師兄同時聽到了隔壁大師兄房中的聲音,寒蘭又是從房中出來,我們三人都沒有可能,隻有唐沐蝶那天晚上始終沒有出現。寒蘭當時既然想投靠朝廷,說的未必就是真話,極有可能是在為唐沐蝶掩飾。”
“你確定生死簿已經不在幽穀?但是聽你所說五師弟也可疑,你為什麼不認為是他說了假話?”
溪客苦笑道:“搜查的事師兄不必擔心,都是殺手出身,又是同門,生死簿若真在幽穀,我們肯定搜得出。至於五師兄……我確實不願疑他。而且即使他做出那些事來,畢竟也是為了花醫門,他對本門的忠誠無可懷疑。而最終讓我確認生死簿下落的依據,則是唐沐蝶的表現。”
“怎樣?”末利的眼神急切起來,似是對生死簿極為緊張。
溪客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接著道:“我們搜查生死簿的時候,唐沐蝶就顯得心不在焉,注意力都在我和情客身上,根本沒有認真去搜。她到幽穀就是為了生死簿,如果沒有拿到,又怎會如此?而且搜查後我們立即離穀,她也隨我們離開。我跟蹤了她幾日,她也隻是趕路,根本沒有與官府聯係再行搜查。種種行為,隻有一種解釋。”
末利寒聲道:“生死簿就在她的手中。”
“不錯。”溪客頷首,心情卻有些複雜。七花影已死其一,小師妹又從不現身,現在的花醫門等於隻有五個人。情客又是如此形狀,其他花影還不知情,他們該如何對抗朝廷?
末利閉目思索了一會兒,猛地睜開眼,果斷地說:“閉館!”
溪客確實是來找二師兄討主意的,但卻不想他這般果斷,竟一時怔住:“閉館?”
末利並不向他說明,已經打開門大步走了出去,提起內力斷喝道:“茉莉居四館主馬上到我書房!”
末利的內力是七花影之首,這一喝,隻震得溪客雙耳刺痛。待末利一臉沉重地回房後,他苦笑道:“二師兄,也不必這麼急,事情還要慢議。”
“不能了!”末利一揮手,“這麼多年我也在與朝廷打交道,他們的心機……哼,不動則已,一擊必使出全功!既然唐沐蝶是朝廷的人,她終是要將生死簿上交的,到時朝廷證據在手,花醫門隻有滅門一途!現在閉館……我都不知道能否來得及。”
溪客哪裏想過這麼多,驚道:“滅門?可是……”
末利看出了他的心思,冷笑道:“朝廷與江湖向來相安無事,若是硬要插手江湖事,自然要有證據。你以為他們費盡心思要生死簿做什麼?”
溪客啞然無語,想到這背後的陰謀,不禁冷汗點點沁出。末利歎息道:“茉莉居經營多年,牽涉太廣,現在閉館,隻希望不要將無辜之人扯進去。六師弟,我想把全居都散了,得力的人到隱秘處先藏起來,反擊時再聯係,別讓他們白白被朝廷清洗。”
末利見機極快,行事果斷決絕,倒讓溪客安了大半的心。想起師父遺命,他與末利又略說了說,請他判斷局勢。
末利思索半晌,歎口氣道:“咱們那小師妹也不知如何……不過六師弟,五師弟的心性你也知道,肯定會一心護著花醫門的。他的手段雖然狠厲了些,倒真與門主有幾分相似,以一門之主來說未嚐不是個好選擇。就說這唐沐蝶之事,你來找我,那情客為什麼不來?”
溪客被他問得一時迷茫,呐呐道:“我也奇怪他為什麼不來,他明明——”
忽然間明白了末利的意思,溪客隻覺得手腳都冰冷起來!
情客……情客也許是去追殺唐沐蝶了!
看著溪客忽變的臉色,末利苦笑起來,拍拍他的肩:“師弟,與朝廷共事,手段必不可少。花醫門向來是情客主理,如此行事也是自然,你不要想太多。就說師父……她的心機手段,隻怕情客都比不上,隻是你不知道罷了。”
正說著,茉莉居的四位主事館主都來到書房,溪客便退出房去,讓末利與他們商量閉館之事。書房外陽光和暖,然而末利的話,卻隻讓他感到刺骨的寒冷。
溪客漫無目的地踱著步,突然,眼前的景象讓他雙眼微眯,驚詫莫名!
茉莉居正門處,唐沐蝶與情客並肩走了進來!
第二章 偷襲
末利還在書房中交待閉館的事,溪客震驚之下忙上前笑道:“唐女俠,好久不見,真是巧。五師兄,你也來了。”
巧?能做成這一局,自然不隻是巧合。唐沐蝶大概也心知肚明,淡淡一禮,竟連寒暄都沒有,直接道:“二堂主……花月花影在哪裏,唐沐蝶有事求見。”
“二師兄有事無法相見,見諒。”她說得直接,溪客也不再客套,冷冷一語將其擋了回去。唐沐蝶麵色一寒便要硬闖,情客卻不易覺察地踏上一步,阻擋之意很是明顯。
見他如此行事,本還存有疑心的溪客暗暗鬆了口氣。他剛要說話,就聽到背後匆匆的腳步聲響,幾位主事館主神情凝重地與他擦身而過,禮數都不曾周全。而最後的腳步聲明顯頓了一下,才緩緩走過來,正是末利。
有情客在側,他顯然已經知道了唐沐蝶的身份,但仍裝不解道:“五師弟,好久不見!這位是……”
情客笑道:“唐——”
“唐沐蝶,受司刑元使所托問花月花影一事,請借一步說話。”唐沐蝶沒有給情客絲毫說話的機會,冷冷打斷道。
末利神色不動,拱手一禮道:“唐女俠遠來辛苦,不過茉莉居雜事太多,我大概要處理到今晚,一時不便,請見諒。若有急事,不如晚上再談。”
溪客知道末利的手段,到了晚上,隻怕茉莉居已然成為一處空所,不禁唇角微翹。唐沐蝶碰了不軟不硬的釘子,倒也不惱,由得末利自顧自離開,自己好整以暇地坐到園中木椅上,安然以待。
溪客這才望向情客。他麵上有幾分淡然的無奈,輕輕道:“可惜。”
溪客心一沉,知道情客果然如末利所說在追殺唐沐蝶,隻是沒有得手。他悄聲問道:“還要……”
花醫門立派多年,雖是殺手之門,所行卻也是光明之道。溪客從小被師父傳授的便是為醫之本,並時時叮嚀除萬惡之徒外不得濫殺,每年執行的任務也都是無惡不作之輩。因此,他雖然知道情客所為是為了花醫門,但還是極為不滿。他本想著,若情客還有暗殺唐沐蝶之意,無論用什麼方法,他都要阻撓。
但出乎他的意料,情客竟然搖了搖頭,笑容有幾分詭異:“唐姑娘……心地不錯,隻可惜看不清局勢,或許可以再勸勸。”
“嗯?”溪客琢磨了半天,依然不解。
情客不再解釋,隻輕笑道:“說到看不清局勢,師弟你又何嚐不是。多想一想你就會明白,麵對朝廷,沒有什麼對與錯,隻有生與死。”
“五師兄——”溪客迷惑地抬起頭,卻被不遠處一個稚嫩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那是個不足十歲的小丫頭,純真的笑臉一晃一晃,手執一朵剛剛摘下的茉莉花,笑嘻嘻地圍著唐沐蝶打轉。
“姐姐姐姐,這是茉莉花嗎?為什麼我娘說茉莉花要到五月才開花的?”
唐沐蝶本是一臉寒意地看著溪客與情客,聽著這孩子問話,冷若冰霜的她竟輕輕淺淺地笑起來。午後的陽光斜斜映著,她那一笑,便如寒冰在春日裏融化,開出了柔軟的花。
溪客怔怔瞧著,不由呆住了。唐沐蝶柔聲道:“茉莉有兩種,一種是夏天開花,‘玉骨冰肌耐暑天’說的就是它。還有一種卻是冬日開的,隻是天氣不能太寒,想必這些茉莉在冷的時候都是要放在屋子裏的。”
小姑娘睜著大大的眼睛,似懂非懂,短短的手指玩弄著手中花,咕噥道:“茉莉真是奇怪,怪不得娘說這不是中原的花呢。”
“茉莉名佳花亦佳,遠從佛國到中華。”唐沐蝶慢聲吟道,笑意清淺,“雖說不是中原的花,茉莉卻可入藥,理氣活血,安神鎮痛,是難得的好花呢。”
說著,她從那孩子手中取出花朵,小心地插在她的頭上,認真地說:“花也是有生命的,這次也就罷了,切不可再無故摘下來傷害它們,知道嗎?”
小姑娘依然懵懵懂懂,隻是胡亂點著頭。唐沐蝶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話有些癡氣,抬眼望了望靜靜旁觀的溪客與情客,苦澀一笑,神情不再冷厲,反而有了些許自嘲的意味。
溪客的目光中卻滿是震驚,不止是為唐沐蝶那一笑的變化,更是為她對茉莉的了解。花醫門以花為藥,各花影對自己的屬花了如指掌,但對其他花影的花均不知情。唐沐蝶說的藥性卻是分毫不差,連來曆習性都是如此熟悉。
花醫門外的人,怎會對花性這般了解?
唐沐蝶迎著他的目光,少有地淡淡一笑,正要開口,卻被急促的腳步聲打斷,是茉莉居中主事館主之一。他躬身一禮,恭敬道:“末館主吩咐,三位客人先到客房休息,請!”
溪客明白,末利是怕閉館動靜太大驚了唐沐蝶,不好收場,便率先跟著那人走去。身後,唐沐蝶與情客也跟了上來。穿過正堂後的長廊,盡頭處便是一排客房。那館主把唐沐蝶安排在東首,溪客與她隔了幾間,和情客的房間相鄰。
溪客一路風塵仆仆,又急著與末利商量事情,竟是一路不曾歇息,此時見了客房,隻覺得倦意湧上,大口灌了幾杯茶便沉沉地倒在床上。夢中,他模糊聽到門外的吵鬧聲,似乎是閉館的事驚動了眾人;又聽得唐沐蝶房中似乎有響動,隻是隔得太遠,聽得不是很真切。不久,隔壁的情客也走出了房間。他覺得不對,掙紮著想起身,腦子卻始終昏昏沉沉,終於沒能抵住疲勞,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已是黃昏時分,他被一聲悶呼驚醒,分明是末利的聲音!溪客一凜,強行掙起身來,打開房門,竟然發現末利的長劍掉落於地,正手捂左臂倒在長廊中。他指縫間鮮血汩汩流下,顯然是受了重創。
“二師兄!”溪客急掠上前,也顧不得問前因後果,點穴、止血、包紮,一氣嗬成,又輸了些真氣給末利,確定他無事才放心地扶他起身,問道,“是誰?”
末利喘息了一陣子才道:“黑衣人,蒙麵,沒有看清。我聽到院子裏有交手的聲音,正要出去,就被人劈麵剌了一劍。”
“院子裏……”溪客扶著他緩緩走出長廊,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情客麵無血色,胸口全是血漬,正生死不知地倒在唐沐蝶懷中!
第三章 迷蹤
“五師兄!”
“五師弟!”
驚呼同時從兩人口中發出,溪客顧不得再扶末利,猛地推開唐沐蝶,攬起情客。先觸了觸脈,他稍稍放下了心:盡管微弱,但仍有餘脈,且不失穩定。又轉頭看他的傷口,雖隻是胸口一劍,卻深入三分,極為凶險。不過……
他有些發怔地辨別著情客胸口已被上藥的痕跡,半晌,才慢慢地扭頭問唐沐蝶:“你上的藥?”
不由得他不疑惑,這傷藥,這手法,實在是太過熟悉。而且他扶起情客時已經順便輸了真氣進去,卻發現情客體內真氣極為平穩,應該是被人調理過。再觀唐沐蝶,臉色慘白,且一推之下能發覺她力氣全無,顯然是為了替情客療傷,大耗了真氣。
唐沐蝶微微點頭,卻依然沒能說話。溪客略略平靜了一會兒,語氣盡量和緩地對唐沐蝶道:“誰下的手?”
唐沐蝶站起來,穩了穩身子,皺眉望著昏迷的情客,眼中盡是憂色,輕聲道:“是一個蒙麵的黑衣人,看不清麵貌,身量……與你和花月花影差不多。我剛剛進院他就從暗處偷襲,是蒲月花影為我擋下的。”
情客是為救她才受了重傷?溪客腦中嗡的一聲,難以置信。且不說偷襲者是誰,即使是情客改了主意不想殺她,也不會做到如此吧?舍身擋劍,且並無利益,絕不是情客的作風!
而且凶手又為什麼要殺唐沐蝶?那人出手既準且狠,能連傷情客與末利,絕不是泛泛之輩,隻怕是故意要殺她。可唐沐蝶在武林中名不見經傳,若真說有仇家,也應該隻是剛剛惹上的花醫門。如果不是情客受傷,他真會以為這次刺殺是情客安排……
他還在思索著前因後果。唐沐蝶已經緩過一口氣,看著末利緩緩走近,眼神明亮起來,寒聲道:“花月花影也受傷了?凶手是逃向了長廊?”
溪客一震。方才太過緊急,他也顧不上追查凶手,現在卻被唐沐蝶一語提醒:長廊盡頭便是他們三人的客房,再無出口。現在他們三人都在這裏,茉莉居又已閉館,凶手隻可能躲在他們的房間裏!
唐沐蝶顯然也想到了這點,臉色雖依然蒼白,雙眸卻明亮如寒星。她一字一句道:“蒲月花影受襲後我一直守在這裏。據我觀察,長廊和客房的窗向都是朝著院中,即使越窗而出,也是從我視線的死角逃到別的客房,離不開這裏。”
溪客明白她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二師兄,搜吧。”
末利點點頭。唐沐蝶冷冷道:“那就請末利、溪客兩位花影在此稍候,盯緊裏麵動靜,由我來搜。”
能夠如此熟悉地勢的自然是茉莉居的人,或者說花醫門的人,她自然不會放心讓他們動手。何況末利受傷,情客昏迷,若搜查時凶手從窗中逃走,也要有人攔住。溪客倒有幾分欣賞她的膽魄,沉默著表示同意,執劍與末利並肩而立。唐沐蝶抽出長劍護身,緩慢但穩定地走入長廊,隱入了黑暗之中。
時間緩緩過去,日頭漸漸西沉,溪客緊張地盯著客房的絲絲動靜,卻始終沒有聽到任何聲音。終於,唐沐蝶單薄的身影在長廊入口再現,他不禁鬆了口氣,卻也吃了一驚。
難道屋裏沒有人?那凶手會躲在哪裏?
唐沐蝶清麗的麵容在黑暗中顯得愈加蒼白。她利落地還劍入鞘,輕聲道:“沒有人。”
溪客欲言又止,末利也“咦”了一聲。唐沐蝶顯然看出了他們的懷疑,淡淡道:“在下還算學過幾天搜查,不至遺漏,荷月花影若不相信,可親自去驗證。”
溪客見她如此自信,倒也沒什麼懷疑。畢竟客房他也看過,沒什麼死角,若說有大活人藏在裏麵,隻怕一個十歲的孩子都能發現。他隻皺著眉問末利:“二師兄,茉莉居裏沒有密室吧?”
末利苦笑著搖了搖頭:“哪裏會有!”
“那還真奇怪了,難道凶手會憑空消失不成?”溪客自言自語著,不知怎麼突然想到了幽穀那一案中墨蘭房中的人影,熟悉的寒意再度向他湧來。
莫非真有一個看不見的人在一直跟著他們?
唐沐蝶卻不這樣想。她的目光緩緩地在他們三人身上掃過,最後停在溪客身上,清亮的眸中射出淩厲的光:“其實凶手不見得是消失了,也許他就站在這裏,隻是沒有人想過他會是凶手。”
溪客一愣,突然明白了她的話意,心中大寒,一時說不出話來。是的,當情客被刺、唐沐蝶為他療傷、墨蘭又被偷襲時,確實有一個人一直在長廊盡頭的房間裏!
他自己。
唐沐蝶的左手一直背在身後,此時才緩緩移了出來,手中所拿的正是一團黑衣:“這些東西……還請荷月花影解釋一番。”
末利一驚,連聲問:“找到了?在哪裏?”
唐沐蝶不答,反問他:“花月花影,你遇襲後,荷月花影多久才開門?有沒有聽到他房間裏有什麼動靜?”
末利神情凝重,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好半天才答道:“沒有什麼動靜。不過我當時隻顧禦敵,即使有聲音也不會在意。六師弟開門的時間……唔,我受傷後大概有一會兒他才開門,不過——”
他不解地看著唐沐蝶手中的黑衣,似乎才開始疑惑她為什麼發問。溪客早已明白。他上前一步,雙眼微眯,寒聲道:“這是從我房間裏找到的?”
唐沐蝶緩緩走近,暗紅的衣衫透出刺骨的寒意。
“正是!”兩個字擲地有聲。
末利終於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又驚又怒地盯住溪客。然而,他轉瞬便平抑了怒氣,皺緊眉頭沉聲道:“不是六師弟。”
“為什麼?”
末利已經恢複了一館之主的冷靜模樣,淡淡道:“唐女俠,你與花醫門之間的糾葛我們都心知肚明,我便明說。不說花醫門不願濫殺無辜,就算我們想要除你,也不必如此大費周折。此處是茉莉居,花醫門的天下!說句狂妄的話,真想殺人,我們師兄弟三人聯手,有誰能逃?何必用如此手段,還傷了我和五師弟?”
這話說得太過直白。但唐沐蝶也不動怒,靜靜思索了一陣子後,抬頭輕聲道:“有理。”
溪客自己被疑,自然不方便開口辯解,但此時聽唐沐蝶如此淡然地說出“有理”二字,不由得心中一動。
剛剛遭遇偷襲,還膽敢孤身入內搜查凶手;敵人環伺之中,還可以如此冷靜地分析真相,這等女子……實不多見。一個荒唐的想法突然闖進他的腦中:若她不與花醫門為敵,該有多好?
念頭甫一生出,他便用力搖了搖頭。現在是何等形勢,哪還有時間考慮這些。但當他的目光再度落到情客慘白的臉上,卻突然想起了他先前的話語。
“唐姑娘……心地不錯,隻可惜看不清局勢,或許可以再勸勸。”
由於生疏,也是出於敵意,他與墨蘭、末利都一直喚唐沐蝶為唐女俠,隻有情客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喚她唐姑娘了。此次他又奮不顧身地為她擋劍,心意……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