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已經公開了她解語人的身份,舞落化便不再客氣,道:“夜齋主,當日我說我是宮中的買辦,卻沒有拿出任何可以證明我身份的東西,為什麼你會那麼容易就讓我住進齋裏?淩謹對你暗示了什麼?”
這是她一直無法想通的問題。剛入住那一夜,有人敲她的房門,很明顯是在用暗語,這說明齋中有人想要與外人接應做什麼事情。但這個人,無論如何不可能是夜花容!那她為什麼要讓自己住進來?還是說……
“淩謹,你那時認為我是什麼人?”舞落化的目光落在了一直沉默的淩謹身上,她知道,最關鍵的人物,應該就是他。
淩謹依然沉默著,許久,才緩緩說道:“我以為你是林梅,或者是扇江城的人。”
舞落化深深地看著他,想看透他的內心。從他的眼神她已經知道,他是一個相信謹慎而有心計的人。
“那你為什麼還要讓我住進來?”
“因為我想查出他們究竟想做什麼,如果有接應的人前來,或許就能露出破綻。”
這個解釋不能說不合理,舞落化也就沒有再問下去。細細思索了一陣,她又問道:“夜齋主,那你能告訴我,誰是花語者嗎?”
此言一出,夜花容神色倏變,在場的每一個人也都動容!
不錯,花語者,在看到園中落梅複開的時候,舞落化便已經知曉。可是隻是知道這些,卻依然解不開這些迷團:誰是花語者?他為什麼要成為語者?為什麼要讓雪梅在夏天綻放?一切迷團都是被雪梅胭脂引起,林家姐妹和扇江城的行動,夜花容與淩謹的商議……哪裏才是最關鍵的一點?
扇江城死了……故意讓雪梅花落盡的,除了林家姐妹,便隻有他。但若說他是因此而死,未免牽強:既然有人能讓雪梅複開,又何須非要置他於死地?
沉思中,沒有人說話,房間的氣氛一時緊張了起來。忽地,舞落化的眼神落到了扇江城的屍體上!又突然想到了昨夜扇江城埋掉之物!那種毒……
是了!最有可能的,是他!扇江城入園的奇怪舉動,屍體的奇怪之處,夜花容的奇怪轉變,雪梅夏日開花的奇怪原因……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切就都可以解釋了!
舞落化猛地轉向眾人:“我知道了!”
在場眾人都猛地吸了一口氣,但她還沒有來得及繼續說下去,夜花容就搶著道:“解語人,我是花語者,扇江城也是我殺的!”
一時之間,呼吸都似要停止,每一個人都緊緊地盯著夜花容,隻有……一個人例外。
“你承認了?”舞落化望向她,一抹莫測的笑讓人看不出她的想法。
“是……”夜花容說著,淚已經禁不住落下來,“是我。因為扇江城他在園中種了——”
“——夜蘭是吧?”舞落化低低地歎息著。
昨夜她便已經發現,扇江城埋在園中的,是有劇毒的夜蘭。傳說夜蘭是來自緲疆的毒物,除了緲疆的解藥,便隻有雪梅可以暫時抑製它的毒性。看到夜蘭,想起夜花容眉間的黑氣,再想到她不斷塗脂的行為,舞落化終於明白了其中的關竅。
“扇江城為了得到雪梅的種植之法,潛入凝香齋打探,被淩謹識破了。可是他怕行跡暴露,又想逼我告訴他種植的方法,就在園裏種下了夜蘭!我不小心便中了毒……那時還是冬天,我就靠雪梅壓製著毒性,可入了夏以後,以前的雪梅用盡了,我、我沒有辦法,就成了花語者……”夜花容低泣著,將一切都道來。
成為花語者,便可以讓雪梅開花,延長自己的性命,這倒和猜測是吻合的……舞落化思索著,又問道:“那,你為什麼會殺了扇江城?”
“因為……因為我沒有時間了!”夜花容咬了咬牙,終於大聲說出來,“解語人,你已經看到我眉間的黑氣了!夜蘭的毒性太大,若是眉間出現黑氣,那中毒的人就隻有三天的性命!現在我隻有一天的時間了,他害了我的性命,我為什麼不能殺了他!”
什麼?舞落化對夜蘭的毒性並不十分了解,聽到這裏不由得一驚:“你說的是真的?”
淚盈盈地落下,混著雪梅胭脂的清香,夜花容低聲飲泣。淩謹緊緊地擁著她,仿佛一放手,她就會消逝一般。
竟然隻剩下一天的壽命了……
舞落化欲言又止,望著這個柔弱但善良的女子,心中隻餘憐惜。她隻想查明語者以解語,但是,沒想到查出的,卻已經是無法挽回的事實。花語者,空有如此強大的術法,卻救不得哪怕是一個人的性命。
終於,她還是淡淡開口道:“夜齋主,既然如此,今日,我就不解語了。”
解語,便意味著語者的死亡,眾人皆知。夜花容望著舞落化的雙眸,似是讀懂了什麼,眼中盡是說不盡的感激。淩謹一言不發,隻是緊緊地、緊緊地抱著她。
歎息了一聲,轉首,舞落化又向林梅與林蘭道:“前天夜裏是你們兩位之一敲了我的門罷?也請回吧,凝香齋現在已經不需要你們了。”
林梅與林蘭自是無言以對,默默離開。舞落化則款款出了齋,將齋門從外關上,落鎖。
她知道,花語者並不是夜花容,而是淩謹。
扇江城的屍體上有著打鬥過的痕跡,那不可能是一個女子造成的。何況夜裏他是衣不蔽體,一個女子怎麼會入他的房間?
知道夜花容中毒,成為語者以救她的,當是淩謹;以為舞落化是扇江城或林家姐妹同黨,想要放入一並報仇的,當是淩謹;那夜林家姐妹敲門後,另一個探查的腳步聲,當是淩謹;那夜查明扇江城罪行,親手報仇的,也隻能是淩謹。
何況夜花容是那樣善良的一個女子,這半年都尚且忍得,又怎麼忍心殺人,更不可能用她最珍愛的花去取人性命。她一心一意,隻是想護著那些花,護著一心護著她的淩謹。
那便成全了她吧,在她活著的這半日裏。舞落化輕輕歎息,言為心聲,心欲是為語因,可是想救的,卻偏偏無法挽回。為什麼每一個語者,都是這樣悲哀的結局。
子時,夜涼如水,舞落化緩緩走入凝香齋。
夜花容被淩謹置在花園中,靜靜地,仿佛隻是在沉睡。可是舞落化知道,她已經永遠無法再醒來,再柔柔地喚出那一聲“謹……”。
可是淩謹呢?舞落化驀地轉身,卻見淩謹從房中走出,手中,托著一盒胭脂。
清香淡雅,攝人魂魄的雪梅胭脂。
似乎沒有看到舞落化,淩謹徑自伏在地上,細細地,為夜花容一點點抹著胭脂。漸漸地,夜花容的麵容又如初見,麵白如雪,腮帶點紅,雖然是在沉睡,卻依然如雪梅般高潔淡雅。
舞落化靜靜地看著,不忍再破壞這樣悲傷的時分。淩謹凝視了夜花容許久,終於將手中的雪梅胭脂交到舞落化手上:“花容這一生,是屬於花的,為花生,為花死……如果胭脂能讓生命更美,這將是她最欣慰的結果。”
舞落化輕輕點頭,應道:“是。”
遲疑了一瞬,她終於忍不住問道:“那一夜,是不是扇江城主動找你要挾,你才會對他動手的?你……應該不會主動用夜姑娘最愛的花去殺人。”
淩謹微微一笑,像是默認一般,沒有言語。最愛之人已逝,真相如何,似乎已經不再重要了。
在夜花容的身側並肩躺下,他凝視著她,靜靜地道:“無論什麼時候,無論有沒有雪梅,她都是最美的……”
舞落化知道他下一步將要做什麼,可是除了同情,她無能為力。
“花,落吧……”
伴著淩謹歎息般的一語,如同狂風襲卷,滿園的雪梅無風自落,紛紛揚揚,直覆到兩人的身上。一時間,園中隻有繁華落盡後的荒涼。片片雪梅如同雪花,將一切掩蓋,除卻,悲傷。
梅落,香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