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遇·鳳仙緣(1 / 3)

時正是七月,酷暑初臨,鳳仙花開。

鳳仙山莊中花開正盛,紅若朝霞,白似薄雪,微風吹過,山莊便好似湧起紅白色的波浪。

溪客立在鳳仙山莊腳下,清風吹動了窗邊盛開的豔紅鳳仙,也吹動了他純淨的白色衣衫。他望著店中滿眼的鳳仙,踱進店中點了一壺碧螺春,慢聲低吟起一首《鳳仙花》。

“香紅嫩綠正開時,冷蝶饑蜂兩不知——”

忽地望見踏入店中的女子,他的吟誦聲停了下來。那女子眉目清秀,衣裳卻不似尋常女兒家的豔麗,血也似的紅。她略略望他一眼,低聲接道:“此際最宜何處看,朝陽初上碧梧枝。”

溪客頓時多了幾分好奇,但並沒有搭言,隻自顧自地啜著茶。那女子卻徑直走向他,清秀的麵容上沒有一絲暖意:“閣下可是花醫門下?”

溪客微微一怔,起身答道:“正是,姑娘如何得知?”

花醫門乃是當今武林中少見的醫者門派。門下共分十二堂,各堂主分別以十二個月代稱。花醫門門規與別派不同,門下弟子雖也習武,卻隻為防身,並不求精。各花影皆潛心研習花之習性,以花為藥,懸壺濟世,為武林所稱道。溪客正是花醫門中六堂主,荷月。

那女子並不答言,腰中金色束帶映著血紅的衣衫,更透出說不出的冷傲之氣。她反問:“閣下如何稱呼?”

溪客淡淡地笑:“溪客。”

女子略略沉吟:“溪客……可是月影風痕的荷月花影?”

溪客大驚,右手不易覺察地握住了腰中暗藏的軟劍,麵上卻依然是一派溫文的笑意:“姑娘為何如此認為?”

極少有人知道花醫門的另一個名字,月影風痕。這是令任何武林中人都聞之失色的名字,劍似月千影,毒如風無痕。堂主便是組織中的殺手,又稱花影,每位花影一年隻接一次任務,收銀取命,絕無失手。

這本是極密之事,這女子怎會知曉?

女子目光有意無意地掠過溪客腰畔,冷然道:“我姓唐,唐沐蝶。”

姓唐,沐字輩……是唐門中人?溪客略略放下心來:門主與唐門相交甚密,唐門若知組織情形並非不可能。他手指微微鬆開,但仍未離開劍柄,笑道:“莫非是唐門門人,特到花醫堂有何要事?”

唐沐蝶不置可否,隻緩緩說:“唐門有一女弟子死在月影風痕手下,特來查證。”

溪客一怔,才答道:“收銀買命乃殺手之本分,唐門又能如何。”

唐沐蝶冷冷道:“隻因那人死在月影風痕手上,且……死於六月。”

“這不可能,”溪客手中茶杯猛地握緊,斷然反駁,“六月是我所屬,我並未殺唐門之人。”

“可那人確是死於花影劍下,”唐沐蝶緩緩坐到桌畔,竟自己動手倒了杯茶,淺啜一口,“荷月花影,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溪客不語,這已涉及到月影風痕最大的秘密。

月影風痕門下弟子,全部是病入膏肓、再無生路之人。門主將他們收養後,以靈玉為引,將他們各自的魂魄依附於花,平日便能以花為媒介吸取旁人生氣,維持性命。花醫門行醫均以花為藥,便是為使服藥者在不覺間被吸取生氣。但平日的吸食隻能維持花影的性命,若要行動,每年必須在自己屬花花開最盛時吸取一人一年的壽命。

因此,月影風痕才會有花影一年接且隻接一次任務的戒律。唐沐蝶所言若是屬實,花醫門下定是有人犯了門規。

唐沐蝶靜靜望著溪客。溪客知道自己隻有兩個選擇,或證明自己的清白,或被唐門追殺。

溪客執起茶壺,為唐沐蝶續上茶水。茶香環繞中,他說:“七月花影正是鳳仙山莊之主,巧月鳳仙,請唐姑娘與我同上山莊查證。”

唐沐蝶不語,許久,將手中茶水飲盡,冷冷道:“這便動身吧。”

溪客見那紅衣便將飄起,忙問一句:“唐姑娘如何得知我是荷月?”

“溪客。”唐沐蝶淡淡吐出兩字,便展開輕功向鳳仙山莊行去。溪客心下暗起波瀾:溪客乃是荷花的別稱,開在六月盛夏,自是荷月。這韶齡女子能有這般敏捷的心思,當真令人讚歎。

正想著,他抬首複望唐沐蝶的身影。隻見她衣袂展動,在各色鳳仙花中穿梭,竟如鳳蝶飛舞。

一時間,他竟忘了追上去,隻低聲念著她的名字。

“唐沐蝶……”

兩人一進山莊正門,就有一韶齡女子上前迎客。她自稱華鳳,是鳳仙的二弟子。唐沐蝶本還存疑,溪聲悄聲告訴她鳳仙門下三位弟子都是近年投師,與鳳仙的年齡相若,她才將信將疑地入莊。

莊中正堂,一素衣女子端坐在堂中診病,一派溫和,正是巧月花影,鳳仙。溪客與唐沐蝶對視一眼,都沒有打擾。隻聽她為一老人家診了脈,淡笑道:“是百日咳,才剛剛染病,並不嚴重。”

說著,她摘下手邊十幾朵鳳仙花來,遞給老人,又道:“將這花用水煎服就可以了。”

老人千恩萬謝地離開,鳳仙目送他離去,眼中不知為何竟露出一絲落寞。沉吟許久,她才對身後一男子道:“赤水,聽說李夫人摔傷了,不能上山就醫。關堂以後,你拿一份幹花和三份新花送到山下李家,讓她泡酒內服。”

被稱作赤水的男子淡淡應了一聲,抬首看到正為溪客與唐沐蝶奉茶的華鳳,眼睛竟有神起來。隨即掃到溪客與唐沐蝶,他輕喚了一聲:“師父,有客人。”

鳳仙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隻是自顧自地診著病。直到病人全部離開,她才端起一杯茶敬向二人,淡笑道:“病者為重,花醫門之教訓,師妹不敢相忘,六師兄不會怪鳳仙失禮吧。”

溪客執杯一笑:“怎會,許久不見七師妹,還是心係病患,令人敬服。”

久未相見,兩人的麵上俱是重逢的喜悅。卻忽聽一旁的唐沐蝶冷冷問道:“那月影風痕的戒律,想來巧月花影更不會相忘了。”

冰冷一語,頓時將平和的氣氛凍結。鳳仙麵色一僵,忽然,一個冷厲的聲音緩緩道:“既知月影風痕之戒律,想來姑娘也知,妄議秘密者,死。”

伴著那低沉的語聲,一道殺氣驀地席卷了全堂。溪客暗道不妙,卻見唐沐蝶已微微揚起手,袖中銀光微現。

“瀾滄住手。”輕婉的語聲從鳳仙口中淡淡逸出,殺氣忽地消散,隻餘一個清瘦男子靜靜立在堂門處。唐沐蝶望向鳳仙幾人,再看看欲言又止的溪客,冷漠的麵容竟也露出了一絲笑意,說:“赤水,華鳳,瀾滄同屬鳳仙,這三位都是巧月花影的弟子罷。果真是名師出高徒,唐沐蝶領教。”

衝突忽止,溪客不由暗鬆一口氣,心下為唐沐蝶一歎一疑:赤水、華鳳與瀾滄都是鳳仙花的一種,這唐門女子對鳳仙之研究,竟似不下於花醫門,她究竟從何習得?

正想著,唐沐蝶已對眾人說明了身份與事情始末,鳳仙四人都是臉色微變。半晌,鳳仙才強笑道:“此時一時也無法查清,唐姑娘與六師兄不如先在鳳仙山莊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