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遇·梅花緣_(1 / 3)

中秋,黃昏,鬥香園。

清秋佳節,正是合家團圓之際,桂香四溢的鬥香園中卻是人頭攢動,各路武林人士來往不絕。溪客著一身白衣站在園口,望著這情形,不由微微一哂:不過一紙賞桂書,竟能請動如此多人,花醫門下十二位堂主,怕也隻有桂月琴幽能有如此聲名。

花醫門乃是當今武林中少見的醫者門派。門下共分十二堂,各堂主分別以十二個月代稱。花醫門門規與別派不同,門下弟子雖也習武,卻隻為防身,並不求精。各花影皆潛心研習花之習性,以花為藥,懸壺濟世,為武林所稱道。

溪客正是花醫門中六堂主荷月,鬥香園園主則是他的八師妹,桂月琴幽。與花醫堂其他堂主不同,她雖也行醫,卻更喜在江湖中走動,屢次行俠仗義,頗有俠名。此次中秋,她向武林各大門派發出賞桂書,竟有百餘派掌門派了重要弟子前來。

正感歎間,已有鬥香園的下人走過來。那是個清俊的少年,雖著粗布衣服,卻掩不住他眉間的英氣。他躬身一禮,朗聲道:“荷月堂主,請隨在下上賞桂堂。”

溪客早知琴幽處處仔細,手下也是一派精明,便微微一笑,也不問他怎知自己身份,就隨了他去。那人自稱為清秋,帶他從賞桂堂前走過,一路賞桂。

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溪客在滿園桂香中穿梭,倒也真覺神清氣爽。然,一眼掃到堂前一株桂花樹的標識,他眉心微微一蹙,輕聲對清秋道:“那分明是日香桂,怎麼會寫成朱砂丹桂?”

他素知琴幽心高氣傲,以植桂聞名的鬥香園竟會出如此紕漏,不知會惹得多少人笑話。清秋聽言,淺淺一禮,笑道:“荷月堂主果然精通花道,請上座。”

溪客略略揚眉,一思忖,才明白琴幽此舉為故意,淡笑道:“這丫頭行事還是那麼古怪。”

正說著,身著淡金色的琴幽從正堂緩步走出,溫溫柔柔地笑:“師兄,師妹不曾改變,師兄又何曾轉過性情。”

溪客知道琴幽是戲謔當年師父說自己命屬風流,倒也不覺什麼,笑笑便隨她入了上座。琴幽這才低聲對他解釋道,今日武林中人來得太多,且各不心服,恐因排坐次而生幹戈,她便想出這一計。既是賞花,便以花會友,識花者方可上座。武林中人識花的並不多,現在還隻有他一人瞧出破綻。

溪客笑著頷首,望向賞桂堂,忽地眼神一亮。

堂中走入的是一個清麗的韶齡女子,衣衫雖是紅色,卻不像別家女子的豔麗,是血也似的暗紅。她腳步輕盈,衣袂在風中輕場,仿佛一隻暗紅的蝴蝶在花中穿梭。走到那株日香桂前,隻見她也是微微一怔,低聲對身邊的清秋說了幾句,清秋便恭敬地將她請上了堂。

溪客微微一笑,低聲對琴幽道:“這女子也是識花之人。”

琴幽望著那女子,笑意清淺。但還沒有回答,她突然看到了什麼,款款起身迎下堂去。溪客幾分意外地望去,頓時愕然:正走入賞桂堂的兩人,竟是流月峰掌門人齊悟和他的師弟棲和。

齊悟不過而立之年,豐神俊朗,兩鬂間不見一絲風霜的痕跡。但溪客知道,他年紀雖輕,卻早在三年前以一手流月劍法名震武林,成為流月峰最年輕的掌門人,江湖地位極高。

沒想到他會親身前來賞桂,溪客暗暗皺眉:以齊悟的身份,不居上座顯然不合禮節;但若讓了他上座,怕又給他人落下鬥香園欺軟怕硬的口實。

正思索間,先前那女子已在溪客身旁落座。溪客不好怠慢,問她如何稱呼,她隻淡淡道:“唐沐蝶。”

溪客淡笑著也說了自己的名字。唐沐蝶神色間不見意外,一聲久仰,兩人同望向正迎向齊悟的琴幽。奇怪的是,琴幽唇齒略動,卻不曾說出話來。那棲和已識趣地自坐在園中,而齊悟隻是仔仔細細地盯著那一株日香桂,半晌,才手指“朱砂丹桂”的標識向琴幽一笑:“桂月堂主,花時已至,這標識也該換過來了吧?”

溪客心一鬆,舒了口氣。忽聽身邊的唐沐蝶冷笑一聲,心下一怔,不想她竟能看破。

琴幽似乎沒有注意到唐沐蝶,溫婉一笑,將齊悟請至上座,命關園門。滿園之人頓時靜下來,隻見她雙手一揮,兩道銀光流星般閃過,霎時,巨幅紅聯從天而降。

月待圓時花正好,花將殘後月還虧。須知天上人間物,何稟清秋在一時。

眾人正驚歎間,桂香襲來,是清秋手捧折好的桂花枝奉至台前。溪客隻見他手執桂枝走到上首,正要插入瓶中,心下一疑。卻見琴幽麵色如常,並不阻止,知她是另有打算,便靜觀其變。

唐沐蝶並未管這許多,見清秋如此,輕聲地、以隻有上座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放在齊掌門麵前吧。”

她開口時,齊悟似也正想阻止,隻得有些尷尬地將已舉起的手收回。而在清秋微微怔住之際,她已自將花放到齊掌門座前。清秋也不言語,回過神來,便回身繼續取花,將銀桂、金桂依次奉上。

嫋嫋的香氣在園中彌漫開來,眾人望月賞桂,別有一番滋味。琴幽言笑盈盈,言語得體。但溪客冷眼旁觀著,不知為何隻感到絲絲寒意。

眾人品著茶,與琴幽一同賞月評桂,不覺天色已晚。鬥香園中向來不留外人住宿,眾所周知,大家便紛紛散去,自到附近客棧投宿。唐沐蝶與齊悟本欲離去,但琴幽笑對說既是識花之人,便不與人同,兩人也就留了下來。到得戌時,除了堂下還在等掌門師兄的棲和外,園中便隻留下琴幽、溪客、唐沐蝶、齊悟與棲和五人。

啜了幾口茶,不知怎地,溪客發覺齊悟的臉色有幾分不對,便問他有何不適,齊悟強笑著答有些頭暈。琴幽沉思了一會道:“隻怕齊掌門的體質不合適常聞桂香,清秋,扶齊掌門到月桂房中休息。”清秋應下,棲和擔心師兄,也跟了上去。

此時本來就人少,一下子去了三人,溪客頓覺無趣,唐沐蝶也是興味索然,起身道:“琴園主,夜已深,咱們也散了吧。”

琴幽略一遲疑,笑道:“子時月最明,到了子時再散也不遲。”

唐沐蝶沒有堅持,複又坐下。不多時,清秋回報,已安排齊悟住在丹桂房中,棲和住在他的隔壁月桂房。琴幽笑著點頭,唐沐蝶突然問道:“琴園主,鬥香園中事務,一向是由清秋打理嗎?”

琴幽笑意忽斂,許久,才低低應了一聲。清秋冷冷地插話:“園主,已是子時,賞花會也該散了。”

溪客覺察到氣氛不對,卻不明就裏,順著清秋便道:“散了吧,趕了一天路人也倦了。”

琴幽這才微微一笑,道:“師兄、唐姑娘,客房請。”

溪客與唐沐蝶隨著琴幽與清秋二人來到客房。溪客看到,客房共分兩排,一排四間,一共可住八個人。偌大一個鬥香園卻隻有這幾間客房,確實有些排外之意。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琴幽溫聲道:“鬥香園行醫為本,植桂練武隻為閑情,琴幽也不想多花心思在客人方麵,倒讓師兄見笑了。”

溪客笑笑不語。琴幽又道:“清秋,日香。”

清秋便對唐沐蝶道:“唐姑娘,您的房間在齊掌門左邊,是日香房。”說著他指手一引,神色有些不自在,自己指著方向,卻並不舉步。

唐沐蝶冷笑,也不答言,自行走了過去。琴幽如若不聞,帶著溪客來到另一排客房處,為他安排房間。

見琴幽默許清秋如此,溪客忍不住道:“八師妹,唐姑娘確實不是江湖名人,但也不必如此冷落。清秋不經武林事,你也當好生教著,不能讓人說花醫門待客不周。”

溪客素來與幾個師妹交好,說話並不客氣。琴幽臉一紅,讓清秋招呼他,自己便向那一排客房走去。誰知她的身影剛剛隱沒,溪客就聽見一陣物品落地聲,一聲悶哼,還有琴幽強自壓抑的驚呼。

暗道一聲不對,溪客轉身向日香房掠去。剛能看到琴幽踉蹌後退的身影,他忽地感到身後一條黑影掠過,回身一掌擊出,隻聽那人驚叫:“是我,棲和!”

溪客硬生生凝住掌勢,確實是他,滿臉驚惶,仿佛見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他也顧不得問,快步走到琴幽,沉聲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