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隻是問冷香的情況,雪青似乎沒有那麼緊張了,她回想了一陣子,答道:“概……有一盞茶的時間。”
“這麼長時間?”如果她是在吸取墨雲的生氣,就可以解釋了……溪客若有所思,又問,“她是怎麼和朝廷有牽連的?她的父母究竟是誰你知道嗎?”
聽到這個問題,雪青的嘴角牽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低聲道:“小姐的秘密,下人不能妄議。”
溪客聽出她的話意,眼神一動:“不必明說。”
雪青想了想,忽然指著窗外的花海道:“小姐……是菊花。”
“菊花?”溪客不解,但雪青卻隻是指著那菊花,再也不肯吐露一個字。
溪客沉思許久,忽然展顏一笑,拉開房門沉聲道:“我已經明白了。”
冷香既驚又喜,不顧維持平時的冷漠,急問:“你已經知道了?”
“是,”溪客淡淡地笑,“殺死墨雲的凶手是誰,如何避人耳目,我已經都知道了。包括……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
溪客緩緩解釋:“冷香,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麼你會和朝廷有牽連,為什麼門主偏偏交給你一個追殺朝廷命官的任務,但是知道了你的身份之後,我想我大概可以理解了。”
冷香臉色有些蒼白,但是什麼也沒有說。冰冷的目光隻是緊緊地盯著他,似乎在讓他說下去。
溪客也就接著道:“方才雪青指著那菊花說是你,讓我不解其意。你本就是菊月花影,以花為屬是理所當然,就連你的名字也是菊花的別稱,冷香。但是,正是你的名字,讓我想起,菊花還有另一個稱呼。”
他說到這裏,看到冷香的目光倏地一變,更知自己猜得不錯,輕輕道:“菊花,還叫做帝女花罷。”
冷香終於開口,傲然道:“僅憑這些?”
“當然不止,”溪客笑道,“你的冷傲之氣、你的尊貴生活、侍衛侍女的貼身保護,再加上雪青的暗示,四者合起來,自然不難猜出你的身份。尤其是你的尊貴之氣,這絕不是外人可以教導的出的。”
冷香沒有反駁,隻冷冷地道:“說下去。”
溪客道:“你既然是公主,自然是要為朝廷出力罷。門主知道你的身份,不僅為你安排了貼身侍衛,還順應朝廷之意,故意讓需要你完成的任務送上門來。安排初寒說接你回去隻是借口,讓他以這個理由來送死才是朝廷與門主的目的,是嗎?”
冷香冷笑,雪青淺笑,初寒的臉色竟然也是不變。
但始終沒有人說話,溪客隻好又接著說下去。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年朝廷改變了主意,不允許你殺初寒,於是門主立即派我來阻止你。隻是,墨雲與雪青卻不知道我前來的意圖!”
溪客望向雪青,她的手指緊緊絞著衣角,麵上卻依然勉強笑著。他歎息一聲,道:“雪青,你以為我是來助冷香殺初寒,卻不想讓初寒被殺。你知道冷香一向與墨雲一同動手,這才趁機殺了墨雲,是也不是?”
雪青依然神色不變,連溪客都暗自讚歎。隻聽她清脆的聲音道:“荷月堂主如此說,讓雪青情何以堪。雪青從小就服侍公主,自當為公主效力。何況我並隻是識得將軍麵而已,怎麼會為他反殺公主的人?”
溪客冷笑:“如果不是你見麵時的那一聲初寒將軍,大概連我也不會想到。”
雪青啊的一聲驚呼,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溪客沒有再說下去,冷香與初寒應當比他更熟悉宮中規矩,如果不是極為相熟,一個侍女怎能直呼將軍的姓名?
“她是怎麼殺了墨雲的?”冷香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隱隱透著狠厲。
溪客暗暗心驚,道:“我一直以為墨雲是在子時之後被殺,因此理不出頭緒。但是剛剛我突然想到,我們在正屋看到的影子極為模糊,未必便是墨雲的身影!”
冷香聽著,若有所思,輕輕道:“在子時前墨雲回房時,雪青借換衣為名離開了。”
“不錯,墨雲便是在那時被殺。雪青殺死墨雲後,將墨雲的屍體放在屋中,換好衣服回來。子時再借送初寒回房,告訴他一切,讓他幫忙掩飾。”
初寒輕笑:“不知我是如何掩飾的?”
溪客毫不示弱:“我方才已經看過,另外的客房整潔無塵,明明可以讓客人入住,為什麼你要說客房沒有收拾好?除了怕我意外闖入發現墨雲屍體,我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釋。”
初寒的笑容有些凝固,冷香卻似什麼也沒有看到,似有些急切地道:“說下去!”
“我們在正屋看到的人影,恐怕是雪青返回正屋後又折回的。隻要從窗下矮身過去,我們就無法看到。相隔太遠,影子又模糊,我們根本分不清是誰,因此也認為墨雲還活著。”
“等等,”初寒突然問道,“可墨雲也可能是子時後我回房時殺的,你為什麼不懷疑我?”
溪客笑了:“我本是懷疑你的,但看到傷口後,我認為不可能。”
“傷口?”
“墨雲是從正麵被人一劍刺殺的,他能做公主的侍衛,武功自然不弱,隻有在毫無防備下,才可能如此被殺。如果是你動手,他明知你是公主的目標,怎麼會掉以輕心?你剛才為保護雪青所說的謊,反讓我認定雪青是凶手。”
“什麼謊?”
“你當真沒有注意嗎?”溪客輕笑,“昨夜是重陽節,九月初月。”
“那又怎樣?”
冷香一怔,恍然明白,冷冷道:“初寒將軍,九月初月的月是上弦。”
“可……”初寒還想辯解,突然呆住了,張了張口,半晌也沒能說出一句話。
溪客淡笑:“是啊,上弦月在子時後是沒有月光的。初寒將軍,你要如何賞月品茶呢?”
在一片近乎窒息的沉悶中,初寒與雪青終於向冷香道出了實情。原來他們二人,竟是有婚約的。
雪青因身手出色,被選中做冷香的侍女,並要求冷香的一切都向朝廷彙報。她雖不情願,卻迫於皇權不行不從命。在得知冷香欲與墨雲成親後,她立即上報,卻得到了不惜一切殺死墨雲的回複。
她沒有想到朝廷會下如此命令,又覺得無顏麵對公主,一直不肯下手。朝廷卻不肯罷休,知道她是初寒的未婚妻,竟在冷香的花時派了初寒前來。
她知道朝廷意在殺墨雲,但也知道公主會把初寒當作任務在花時殺死。加上溪客突然前來,她想不到這竟是朝廷的安排。她知道冷香一向與墨雲一起動手,又不敢傷公主,隻好在匆忙間殺了墨雲,並趁機告訴初寒真相,想要逃過這一劫。她還故意告訴溪客冷香的身份,編造冷香看到墨雲屍體很久才呼喚的謊言,企圖讓溪客相信墨雲是死在冷香手上。
隻是他們沒有想到,墨雲雖死,這一切卻依然被溪客看破。
雪青平靜地將一切敘述完,安然看著冷香,輕輕道:“公主,人是我殺的,請放過初寒。”
初寒本與雪青並肩而立,聞言,一把將她護在身後,挑釁之意不言自明。冷香仿佛什麼都不在意,隻淡問:“你們真如此決定嗎?”
兩人都沒有答言,隻是平靜地回視著她。溪客回想著雪青方才的敘述,忽然驚道:“雪青,你說冷香才進墨雲的房間你們就趕過來了?”
“……是。”雪青有幾分不解地應道。
溪客驚住:“冷香,你的花時是什麼時候!”
冷香依然冷冷笑著,身子卻已經軟倒。溪客上前一把抱住,暗恨自己怎麼沒有想到——他本以為冷香還未出境執行任務,就是花時未到。後來知道她的任務竟是初寒也沒多想,因為照雪青所言,冷香應該吸取了墨雲的生氣。
但如此看來,根本沒有!她一直斜倚著門是因為她沒有了生氣,錯過了花時,花影就不可能再活下去!
“冷香,冷香!”溪客徒勞地呼喊著冷香的名字,雪青與初寒也上前驚喚,卻再也喚不回她冷傲的眼神。
第一次,她以一個少女應有的清澈目光看著身邊墨雲的屍體,輕輕地,不知道問誰。
“隻要不悔,又有什麼關係呢?”
有花無花,她仍是菊;是生是死,她都愛他。愛過,便值得了罷。
安然合上雙眼,冷香含笑而逝。月隱,花逝,夜不再。
無花境,從此真正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