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沐蝶無視齊悟的屍體,在房中尋了位子坐下,款款道:“桂月花影,你的花時便是中秋吧?”
“花時?”溪客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訝,因為這已涉及到月影風痕最大的秘密。
月影風痕門下弟子,全部是病入膏肓、再無生路之人。門主將他們收養後,以靈玉為引,將他們各自的魂魄依附於花,平日便能以花為媒介吸取旁人生氣,維持性命。花醫門行醫均以花為藥,便是為使服藥者在不覺間被吸取生氣,因吸取極少,服藥者隻會略感疲憊,不會覺察。但平日的吸食隻能維持花影的性命,若要行動,每年必須在自己屬花花開最盛時吸取一人一年的壽命。
琴幽為桂月花影,花時自是在八月,但溪客卻不知是哪日哪時。直到今日見齊悟忽亡,內中疑點眾多,琴幽又借口檢查屍體單獨入房,他才想到這一切都可能是琴幽設計。
同為月影風痕的花影,他自不能讓琴幽暴露。雖然還不知道她用了怎樣的手段,但溪客已暗下決心,若她想說出月影風痕的秘密,便隻有動手!
他望向琴幽,她顯然也有些意,手指始終藏在袖中。唐沐蝶恍若不覺,冷冷道:“桂月花影,收銀買命為殺手本分,我本不會過問。但你竟想嫁禍於我,就怪不得我失禮了。”
琴幽雙手都攏在袖中,神色不動,隻不見她的溫柔笑意。她淡淡道:“那就請唐姑娘解釋今夜之事吧。”
唐沐蝶冷然一笑,道:“那我便從頭講起。桂月花影,你早已接到命令,要殺齊掌門,所以才在今年廣撒賞桂書,請武林中人賞桂。你知道流月峰弟子稀少,齊悟又是年輕的新任掌門,料定他會親自前來,這樣你才有機會,不讓人懷疑地接近他。
“你之所以設下識花之人方可上座的規矩,是為了今夜的刺殺。因為清秋初次所上的四季桂中確實有迷香,但不是我所下,而是你或清秋。你故意讓識花之人坐在上座,就是想嫁禍上座之人。而我不出你所料,好心替清秋將花放對了位置,正中你下懷。”
琴幽淡淡插言:“唐姑娘,這隻是巧合,若你不出手,清秋豈不是會將桂奉到上座嗎。”
唐沐蝶微微地笑:“不會。因為當時我分明看到齊掌門也想挪花。齊掌門從賞桂堂前走過時並未仔細賞花,顯然不是識花之人,怎麼會偏偏在那株日香桂前停下。桂月花影,是你用傳音之法告訴他如何上座的吧?在那時,你也告訴了他清秋會上錯花之事,讓他當眾顯示識花之能,使在場之人不會懷疑。這樣,即使沒有人挪動,他也一定會出手,事後再查出花有迷香,也不會有人懷疑到你身上。”
琴幽不置可否,又問:“那齊掌門之死你要如何解釋?他明明是你入房時被殺的。”
“這更簡單,”唐沐蝶指指滿地的桂枝,接著道,“清秋將齊掌門扶回房後,便讓他躺在地上,用這幾條桂枝做了機關。隻要用兩條桂枝將長劍夾住,懸在齊悟心口上方,桂枝兩端抵在牆上,再將別的桂枝折成合適的長度頂住門,任何人開門都會觸動機關,讓長劍落下!”
她長歎了口氣:“其實如此說來,我也確實是殺死齊掌門的凶手。”
“哦,?”琴幽神色不變,“那如你所說,這是清秋所為了。可這裏明明是齊掌門的房間,你怎麼會推開他的房門呢?”
唐沐蝶冷笑:“若不是這門牌,我本會以為清秋是凶手,不會懷疑到你。你是讓清秋在這之前調換了門牌,引我走錯房間的吧?清秋故意沒有引路,讓我自己走過來推門,就是為了讓我自己走進陷阱。但是出事之後,你第一個趕過來,之後大家才聞聲一起前來。除了你,別人沒有機會再將門牌調換!桂月花影,你還有何話可說?”
唐沐蝶聲色俱厲,琴幽麵對她,卻隻溫柔地笑笑,問溪客:“師兄,你說我該如何呢?”
溪客歎息。他早知琴幽必是背後主使人,隻因是同門不願說出。他低聲問琴幽:“流月峰掌門是何等人,你若是悄悄殺了他,也就罷了。何必非在鬥香中公開殺人,還要嫁禍於人?”
琴幽又笑,這一次卻是傲然:“師兄,何為鬥香園?”
溪客不語,隻是長歎。同為花影,那句詩他自是知道的。
不想唐沐蝶在一旁冷冷道:“前人評桂花道,月中有客曾分種,世上無花敢鬥香,鬥香園便是取名於此吧。名為自謙,實卻是傲氣。”
她略略遲疑了下,才又接著道:“桂月花影,與你……很相配。”
琴幽也柔柔笑了,溫聲道:“不想唐姑娘倒真是識花之人。那姑娘也必解花意了。”
她的手緩緩從袖中抽出,溪客也隨即緊緊握住花影劍,目不轉睛地盯著唐沐蝶,隻待出手。知曉月影風痕秘密者,死!
但唐沐蝶隻是手腕一翻,輕輕巧巧地從袖中取出一塊玉令。
“影赦令!”溪客隻望了一眼,便脫口而出!影赦令乃是月影風痕的門主親手所製,隻有地位極高者才可有此令牌!她怎麼會拿到?
琴幽也極為意外,手重又探回袖中:“你也是月影風痕的門人?”
唐沐蝶冷冷道:“門主向來多心,見你此次接令卻不出,派我前來調查,誰知你會想趁機嫁禍於我。若按原計劃嫁禍給棲和,或許我還不會插手此事。”
琴幽淡淡地笑:“你連我想嫁禍棲和也知道?”
唐沐蝶指著暗門道:“那道暗門是為清秋安排好一切時退出而設計的吧?若不是故意,棲和不應該發現這道暗門。所以我才會想,定是清秋也設計了別的機關,讓棲和從暗門中進來時可以無意中碰到,殺死齊掌門。隻是我推門的時機太過巧合,讓棲和逃過一劫。”
說著,她款款起身:“荷月花影,桂月花影,此事如何處理是兩位私事,在下不便過問。隻是——”
她欲言又止,溪客便問道:“唐姑娘還有什麼事?”
唐沐蝶望了琴幽許久,又望望門口,歎道:“桂月花影,清秋為你如此,你當為他珍重。”
聽到清秋的名字,琴幽的笑意忽然不再。她深深垂下頭,半晌才道:“唐姑娘,請吧。”
唐沐蝶沒有動。溪客有幾意外地望著她,不想冷漠如她,也能看出這番情愫。
琴幽殺齊悟,動手卻是清秋。當時在這門外,清秋奪劍、質問、暴露自己都毫不在意,自是為護她周全。他明知此案被破,他會有怎樣的結果。若不是甘願為她而死,怎會如此。
不想唐沐蝶接著朗聲道:“桂月花影,現在齊掌門已死在鬥香園,即使你殺死我與棲和,流月峰也會與你敵對。不交出一個凶手,你無法向流月峰交代!”
她特意提高了聲音,讓溪客不由疑惑。然,忽聽門外一聲驚呼,是棲和的聲音!
琴幽似是預感到了什麼,猛地起身掠出門去!溪客緊隨她身後,經過緩緩站起的唐沐蝶身邊時,卻看到她唇邊冷冷的笑意。
他的心一涼,門外,棲和臉色慘白,清秋卻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一命償還嗎?溪客怔怔地看著琴幽哭倒在清秋身畔,心中卻不知是驚,是怒,是悲。
他知道,唐沐蝶定是早就發覺清秋在門外探聽,才故意說出最後幾句,讓清秋自盡以護琴幽。但他卻無法說出什麼,殺人償命是天經地義,她對人性的掌握,竟精準到讓他驚懼。
唐沐蝶這時才從房中走出,如蝶舞花叢,輕盈得不留痕跡。隻是經過他身邊之時,他聽到她極低的語聲,清冷,卻帶著幾分怨意。
“荷月花影,無論有什麼理由,殺人者都要受到懲罰。下一次,你或者像她一樣悲傷,或者,死。”
溪客呆呆地看著她走出鬥香園,寒意忽地又籠罩了全身。她究竟是花影的審判者,還是以花為食的血蝶?
眼前一花,她的身影已經不見。他隻看見琴幽正伏著哀哭的清秋身上,忽地多了一條血染的白絹。
兔寒蟾冷桂花白,此夜姮娥應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