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和你一樣喜歡大自然,我喜歡緋紅的晚霞,淡紫色的遠山,鵝黃色的小草,火紅的石榴花,還有潔白的雪,金色的麥浪,深藍的大海;喜歡荷花上懸停的蜻蜓,喜歡盤旋升騰的鳥群,喜歡高天上排列的雁陣。我總想。這林林總總,千姿百態,讓人心尖顫抖的美,是哪個神靈創造的呢,是單為人類而創造的嗎?後來,我第一次讀到蘇東坡的名句:‘惟江上之秋風,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此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所共適。’那時我一下子領會了文章的意境,不禁手舞足蹈,就像你剛才一樣忘形。”
邱風臉龐紅紅地笑了。
“可是不久我從物理課上學到,世上一切絢爛的色彩,其本質不過是光波的不同頻率,神奇的彩虹則是因為雨後滿天的霧滴對陽光造成折射和反射,它們都毫無神奇可言。告訴你,我那時非常失望。我寧願生活在蘇東坡的時代,用自己的眼睛去感受七彩世界,去體味那些神奇朦朧的美,不願用邏輯思維把它裂解成冰冷的物理定律。”
他輕輕地笑起來,接著說道:“不過我最終還是犧牲了激情,走上科學研究之路。科學是另一種美,它給人以巨大的理性震撼力。記得二十世紀末的一位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提出過一條定律:任何充分發展的技術無疑是魔術。這條定理太精辟了,我非常喜歡,不過更喜歡它的逆定律:上帝的任何神奇魔法,說穿了,不過是一種充分發展的技術,人們終將掌握它。比如說彩虹吧,我們隻要背對太陽向天空中噴水,馬上就能複現造物的神奇。噢,我不該對你說這些乏味的話吧,”他開玩笑地說,“少女的絢爛激情是最寶貴的,我不該潑冷水。”
邱風生氣地說:“我不是什麼少女,我已經是大人了!”
這種對“大人身份”的強求顯然把蕭水寒逗樂了,他開心地笑著。邱風繃著臉,但一會兒就繃不住了,也跟著大笑起來。前邊就是邱風家了,一幢二層小樓獨獨地立在菜園和莊稼地裏,暮色已經沉落,門中瀉出的燈光映著邱風奶奶瘦小的身影,她正焦灼地向這邊張望。蕭水寒停下車,打開車門,扶邱風出來。邱風喊著“奶奶、奶奶”跑過去,蕭水寒也走過去,對邱風奶奶說:
“老人家等急了吧,小風的車壞了,又在長江大橋上耽擱了一會兒——不過,這點兒耽擱很值得啊,小風看到了她最喜歡的、這輩子才看過三次的彩虹。”他學著邱風的口氣說著,忍俊不禁地笑了,“老人家,你的孫女兒真是個快樂女神。”
風奶奶笑成一朵花,用昏黃的老眼盯著客人,這雙老眼也是十分銳利的,一下子就看出孫女對來人的情意。她誠心誠意地留客人用飯,蕭水寒婉辭了。臨走時他把邱風的小手長久地握在手裏:
“今天我很高興,謝謝你拉我回到那種透明的心境,又領略到大自然的美麗神奇。在我年歲漸大之後,這種心境是難得一見的。真的謝謝你。”他誠懇地說。
“不,應該是我感謝你才對。謝謝你把我送回家,也謝謝你讓我看到了彩虹。”
蕭水寒爽朗地笑了,與邱風奶奶告別,動作輕捷地鑽進汽車。
這段經曆拉近了邱風與老板的距離。以後隻要兩人見麵,蕭水寒就綻出笑容,用手指指天上,再畫一個大大的半圓。女伴們注意到這一點,問邱風這是什麼意思,邱風神秘地說:“秘密,這可是個秘密!”
但她慢慢看到其中包含的危險性,如果蕭先生一直以這種公開的、嬉笑的方式向她表示親近,那她的相思就無望了。領會到這一點,與蕭水寒的見麵就成了一種痛苦。|她無法對蕭先生的笑臉表示冷淡,又不甘心讓兩人的關係沿著這條無望的方向發展下去。她該怎麼辦啊?不過邱風畢竟是幸運的,命運又給她提供了一次機會。
不久,大概是兩個星期之後,快下班時,正在工作的邱風接到老板的電話,聲調十分急迫:“是邱風嗎?我是蕭水寒,快來,在中央電梯口等我!”邱風一頭霧水,急匆匆地去了。蕭水寒在電梯裏微笑著等她進來,關上電梯門,摁下到頂樓的指示燈。在電梯上升的時間裏,他沒有對這次突然召見做任何解釋,出了電梯,他領邱風上到頂樓,笑道:“看吧,你最喜歡的東西。”
邱風驚喜地叫道:“彩虹!”
又是一條彩虹。天上飄著蒙蒙雨絲,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下的,那道彩虹從鬧市區的高樓橫跨到龜山蛇山,像是從人間連接天宮的天橋。而且今天的彩虹十分特別,在它的外圈還有一段隱約可見的副虹,與主虹平行,但赤橙黃綠青藍紫的排列次序正與之相反。這種奇景邱風不僅從未見過,甚至沒聽說過。她忘形地拽住蕭水寒的胳臂,歡聲道:“雙虹!你真了不起!一定是你造出的雙彩虹,對,一定是的!”
蕭水寒哈哈大笑:“我怕是沒有這個本領吧。真的,連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雙虹。”
“那也是你給我帶來的好運氣!蕭先生,謝謝你,真的謝謝你。你讓我在半月內兩次看到它,還見到了更神奇的雙虹。”
蕭水寒笑道:“好吧,就算是我送你的禮物吧,這可是真正的‘借花獻佛’了。”
邱風傍著蕭水寒,久久地觀看彩虹,直到它慢慢消失。她的心中灌滿了黃連蜜,在甜味中微微帶一些苦澀。蕭先生還記著她的興趣,記著她的偏好,他心裏盛著自己啊。她靠著這個壯健的男人,感受到他的強壯和溫暖,她覺得,兩次共賞彩虹的經曆一下子把兩人的距離拉近了,這多少也算是天意吧。兩人返回時,蕭水寒握著她的小手說:
“邱小姐,明天晚上我想請你吃頓便飯,你能賞光嗎?”
邱風十分驚喜,她不想假裝矜持——那可是女伴們一再囑咐過的戀愛守則——爽快地說:“我當然願意!我早就盼著這一天呢。”
蕭水寒開心地笑起來。
第二天是周末,晚上,蕭水寒帶她來到龍鳳大廈的頂樓花園。夜色深沉,透明的涼棚上方繁星如豆,涼棚四周垂掛的人工雨簾密密細細,樂聲輕柔似有似無。今晚的頂樓花園非常安靜,隻有五六個衣帽整潔的侍者垂手立在四周,沒有其他顧客。邱風不知道是蕭水寒包下了整個樓層,她好奇地打量著四周豪華的裝飾,輕聲問:
“這麼豪華的飯店,怎麼沒有顧客呢。”
蕭水寒笑著,沒有解釋,為她拉開椅子。侍者輕步趨前,沏上熱茶,然後仍遠遠避開,安靜地垂手而立。蕭水寒隔著桌子把邱風的柔荑握在手中,含笑凝視著她,看得她臉龐發燒。然後,他輕聲說出了一個令邱風吃驚的決定:
“這麼美好的夜晚,我不想浪費時間了。我想直截了當地向你求婚,你能答應嗎?”
邱風真是驚喜交加啊,這是她朝思夢想的事,但勝利來得太輕易,以致她不敢相信。驚魂稍定後,她忘形地喊道:“你怎麼選中我呢?”她不平地說,“在你身邊的天鵝群中,我隻是一隻土黃色的小麻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