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第三天的下午,那是周末,我騎著自行車回家的途中,看見劉耀偉騎著摩托從我身邊呼嘯而過,我聽到一陣熟悉的尖叫聲和笑聲,看見佟明麗緊緊地抱著劉耀偉的腰。
他們的後麵還跟著一群人,仿佛都瘋了一樣。我知道他們是要去滑旱冰。我看見風把她的裙子撩起來,露出她已經發育豐滿的大腿。她看見我的時候,隻是瞥了我一眼。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的,但我清楚地記得,我當時痛苦極了,有一種淚水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嘩嘩流著。這比真正的哭泣要痛苦百倍。
我有些看不起她了。她偶爾來上課坐在我旁邊時,我覺得她身上的氣味都跟原來的不一樣了。我不喜歡她的這種味道。我甚至排斥她,覺得她已經不是一個純潔的女孩子了,而成了讓我陌生的女人。我不願意她再坐在我身邊,可是,我又多麼想她能回心轉意,回到從前的自己。她來的時候,我也不再轉身去看她的樣子,她也不再跟班上任何同學說話。就在那學期期末的時候,劉耀偉在一個舞廳裏被人殺了。殺他的是一個無業遊民。據說,那個無業遊民一眼看上了舞廳裏的佟明麗,要請她跳舞。佟明麗覺得很唐突,沒有答應。無業遊民有些生氣,一把將佟明麗拉起來。就是這時,劉耀偉手裏的啤酒瓶子砸在了那個無業遊民的頭上,可是,那個頭根本就不在乎這一砸,相反,他轉了過來,順手提起一個瓶子,朝劉耀偉的頭砸過來,劉耀偉立刻就倒了下去,然後被送到醫院,卻再也沒有醒來。
高三時是最痛苦的,我幾乎不想其它的什麼事,一心撲在學習上。我知道,要擺脫貧困和自卑,隻有這條路了。但我還時時牽掛著佟明麗,看著身邊空著的座位。我們都以為劉耀偉的死會使她回心轉意,誰知對她一點兒觸動都沒有。有時,她整整一周都不露麵,但很多人都在廣場附近的啤酒攤上見過她,說她喝啤酒的樣子非常瀟灑,而抽煙的姿勢更酷。她仍然深夜出現在通宵錄像廳裏。後來,我們便看見她穿得異常暴露地出現在課堂上,還坐在我身邊。她的大腿整個地暴露在我旁邊,有時還不經意地碰我一下。
十八歲的她簡直要爆炸了。
要爆炸的不僅僅是她,還有我。但我的爆炸與她的不一樣,我簡直要懷著蔑視了,我認為她應該是純潔的,含蓄的,節製的,詩一樣的,但晚上一閉上眼,她的爆炸卻在我身體裏了。記得我第一次遺精與她有關,第一次手淫也與她有關。老師批評過她,女同學簡直要殺了她,男同學也無法原諒她,可她根本就不在乎我們。若不是她爺爺管著她,她早就混跡於社會了。有一次,學校開大會,全校的師生都坐在操場上。校長在訓話中點了她的名,將她罵得狗血噴頭,豬狗不如。那天正好她在場。她霍地一下站了起來,校長在台上愣了。我們都以為她要上到台上去與校長論理,可她根本就沒看校長一眼,轉身從幾千人中間踏過去,一副高傲的和蔑視的神情。第二天,我們聽說當天晚上校長在散步到廣場時被幾個青年莫名其妙地打了,於是,校長認定是佟明麗幹的,就傳呼她爺爺。她爺爺哪裏知道。佟明麗後來去了班主任那裏,承認這事與她有關,但她隻是給那些酒友們憤怒地講了自己如何在大庭廣眾之下備受侮辱的情景,她沒有想過要報複,那幾個打了校長的青年是自作主張的,與她無關,她最後說,我不想上學了,求你們開除我吧,不然我爺爺一直要逼我上學。班主任後來與校長講了,校長的頭用繃布裹著,他一聽就說,不行,我們搞教育的怎麼能把這樣一個失足青年推向社會不管呢,不能答應她,還是做工作讓她來上學。班主任問,那你的傷。校長說,算了。這實在是個奇跡,那時我們都想不通校長心裏是怎麼想的。實際上,她不久就混跡於社會了。高考前,她突然失蹤,高考自然是沒參加。那個暑假,不知為什麼,我莫名地想念她,大街小巷地轉,想找到她,可哪裏有她的影子。
我是在一種極度惆悵中離開五羊縣,去了北京的。剛上大學時,我還非常想她,可是,不久,我就將她置之腦後了。她與我本來就毫無關係。
過年的時候,回到五羊縣與同學們聚的第一件事,就是問佟明麗的事。有人告訴我,她可能做了舞女。我當時聽了如有刀刺,但我仍然裝作無所謂的樣子。我問他們可曾見過她,都說沒見過。整整一個寒假,我總是借故來到縣城,暗暗地找尋著她的下落,卻一無所獲。我那時有一種天真的想法,就是想把她從深淵裏拯救出來。我又是懷著一種莫名的傷感離開五羊縣的,而到了大學裏不久,我又將她拋於腦後了。
大二那年暑假回去時,我忽然得到佟明麗的消息。說她在上一學期又回到了學校,參加了高考,考上了一所師專。但因為當時我要參加一個社會實踐活動,早早地回到了北京,仍然沒有見她。
後來我到達州工作後,雖然回家的次數不是很多,但每次與同學聚會總還是離不開佟明麗。我再也不會像過去那樣暗戀這個女人了,我學會了用一種旁觀者甚至無關者的角度和口氣來談論我的初戀情人。佟明麗師專畢業後又回到五羊縣,在一所師範學校任教,教的還是語文,隻是她再也不寫文章了。她的生活仍然充滿了混亂。畢業的第一年,她就和一個三十多歲的體育教師住在了一起,而那個體育教師是有婦之夫。不久,一個女人用掃帚敲開了佟明麗的宿舍,將那個男人趕了出去。那個男人在大街上跑,他的女人在後麵舉著掃帚追,還一個勁地說,抓小偷啊。整個街上的人都在看著,後來就有人把男人截住,真當小偷要抓。男人急了,說我是她老公。但他老婆還是在後麵喊,抓小偷啊。男人不跑了,女人追上來,用掃帚要打男人,男人搶過掃帚,隨手給了女人一巴掌,就把女人給打倒了,可女人不饒,一頭撞過來,將男人撞倒,偏偏是男人的頭撞到了一塊石頭上,死了。整個五羊縣的男女老少都知道這件事,就連我父母都能編出一套故事來教育孩子。他們也知道那個“狐狸精”叫什麼美麗,再後來,他們還知道她其實就是我的同學佟明麗。他們都說這個女人命裏有克夫相,同學們也說,你看,她不是先前跟那個叫劉耀偉的在談嗎?死了,現在這個體育教師也死了。女同學還說,不止克夫,還克父母呢,聽說她一生下,她媽媽就得病了,從此沒有好轉,再後來,她父母不是都死了嗎?她是長得太漂亮了,你看,整個五羊縣的女人加起來都沒她漂亮,她前世肯定是個妖精,她一出世很多人肯定是要受難了,就像過去每出一個皇帝都要死很多人一樣。
關於她的事越傳越厲害,越傳越凶惡,連我也能感覺到她身上的凶氣來。
聽說,她爺爺要將她帶到上海那邊去,但沒等這事辦完,她爺爺倒先亡世了。再後來,就是聽說她奶奶和一些人搬到了上海去,而她一個人留了下來。可能是她不願意去,也可能是她的親人也相信流言而將她遺棄了。人們常常看見孤獨的佟明麗打著一把淡紫色的傘,神情恍惚地在街上遊走,她的肌膚仍然那樣耀眼。她在公園裏的一條長凳上躺下,拿出一本書來讀。她的一條修長的腿便從柔軟的裙子裏悄悄地晃出,與她手裏拿著的《泰戈爾詩集》形成了比照。
我想,大概整個五羊縣的人都將她當成了惡女,從此不會再有人愛她了,誰知僅僅半年後,她結婚了,丈夫是一個銀行職員,據說是某縣長的公子。事情又太巧,她丈夫開著車去玩,路上出了車禍,死了。這一下,她真的相信自己是一個不祥的女人。她到一個算命的那兒去問過,人家說她背上有掃帚型的痣,說,回去把那痣取掉就好了。她不信,回去在鏡子裏一看,果然有很多痣,模糊地形成了一把掃帚。她猛地想起母親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你的背上怎麼有這麼多的痣?母親到底是母親,沒有世人的刻薄。她不能不相信命運了。她去了一趟外地,將背上整個的皮膚換了新的。
剛剛長好的脊背就給她帶來了新的命運。某年五一節,人們發現,全縣最富有的建築商張德全成了她的丈夫。雖然張德全已是二婚,比她大十歲。他也是五羊縣一中的學生,在校時是最差的學生,可是後來隻有他給這裏捐助過錢,還立了碑。從那以後,據說佟明麗過上了安穩的日子。
再後來就沒有了她的消息,仿佛她去了另一個世界。
2
在那個漂亮的女人出現之前,是程琦,或者說,在這個漂亮的女孩消失之後,是程琦。對於楊樹來說,這一生就隻有這兩個女人,中間是程琦,兩邊則是無邊無際的佟明麗。
那時在大學。那時的楊樹常襲一件白衫,藍色的長褲下一雙旅遊鞋顯得有些不諧調,但因他懷裏始終抱著普希金或歌德,眼裏有些拜倫的傷感,且在黃昏的小道上留下他漫步者的身影,便使他有些不俗了。他偷偷地寫下自己都數不清的文字,他說那是詩歌,然而他從來沒有拿出來讓它產生應有的光輝和激動。那些文字跟他一樣,靜靜地沉浸在自我的感傷中,像黃昏時飄過的一片淡紅色的雲,在自我欣賞中飄進黑夜,變得幽暗。
多年以後,當一個朋友問程琦為什麼會在當時收下楊樹的玫瑰時,程琦笑著說,我當時以為他是個詩人。就因為這個可笑的原因,程琦竟然離開了男友牛傑。牛傑是牛市長的兒子,比楊樹高一級。一個黃昏,楊樹被幾個從未謀麵的長頭發小夥子打斷了胳膊。
而在另一個黃昏,牛傑帶著幾個長頭發又將他劈倒在血泊中,差點要了命。楊樹的愛情滴著血。
也是這個原因,大學畢業時,他們隻拿著楊樹寫下的詩稿,拉著手來到了達州。程琦便當了一名默默無聞的中學語文老師,每天早晨,她都會給自己的學生朗誦一首詩,然後開始新的一天。楊樹如願到了科技廳辦公室當了一名出色的秘書。廳長到哪兒,他就到哪兒。不久,他便放棄了當一名詩人或作家的想法,開始一心一意地喝酒,吹牛,講笑話。
轉眼間,他們在達州已經三年。在一個春天的早晨,當程琦從楊樹宿舍的單人床上坐起時,她聽到了窗外清脆的鳥鳴,感動極了。這聲音是那樣的玄美、清涼,簡直是奇跡。以前怎麼從來沒感受到呢?這時,楊樹說,琦琦,我們結婚吧!
婚禮進行得非常紅火。結婚半年後才回了趟家。先回的是楊樹的家。程琦第一次見公婆,一臉的高傲。她不知道怎麼彎下腰來跟人說話。楊樹有些不高興,但知道程琦並非故意。程琦在楊樹家留下的印象極為不好,但恰恰相反,楊樹在程琦家留下的印象卻是難得之佳婿。
在懷上兒子靈靈之前,程琦曾有過兩次身孕,但都被她堅決地打掉了。靈靈的來臨是奇妙的,猝不及防的,讓她無限矛盾的。那是暑假,楊樹單位組織旅遊,可以帶家屬。
程琦便跟著去了。先是去了很多地方,最後來到了一個有溫泉的地方。大家都去泡溫泉,期間喝著啤酒。大家都讚美程琦的美麗,程琦喝得有點多,晚上很激動。在房間衝洗的時候他們就抱在一起,後來又到了床上,第二天早上起來又進行了一次。因為他們都喝了酒,就將避孕的事忘了,其實從後來各自的回憶看,他們都有些故意。一個月後,到醫院檢查,有了。這下程琦卻矛盾了。她怕這孩子有問題。但楊樹覺得無所謂。
在程琦懷孕五個月時,喜從天降,單位最後一批安居工程有了楊樹的份,他們四處借錢,終於住進了一套七十多平米的房子。他們的新房幾乎沒有裝修,一來沒有錢,二來怕生下個油漆嬰兒。但在住進新房的那天,程琦一高興上樓就快了,不小心被搬家公司的一個小夥子撞了一下,跌在了門口。趕緊到醫院看,醫生說有驚無險,可以保住孩子。他們放走了搬家公司的小夥,在驚嚇中回到了家裏,小心翼翼地吃了幾天草藥。程琦看著新新的房頂,坐在沙發上拿起了電視遙控器,平靜了,也高興了。
靈靈出生前,楊樹找過這裏的婦產科主任楊金秀,送了好多禮。楊金秀說一定會好好照顧。楊樹早早地就把程琦送到了醫院,和母親一直照料著她。程琦在夜裏兩點鍾徹底地疼痛起來了。醫院裏有一個值班醫生,醫生來看了看程琦,說是產道還沒開,讓程琦繼續努力。程琦一邊哭著,一邊流著淚。三點鍾時,楊樹又去找醫生,醫生不高興地來看了看程琦,說,還沒開,繼續。四點鍾時,程琦疼得實在受不了了,一個勁地對楊樹說,去叫醫生,給我動手術吧。楊樹去把醫生叫來,醫生說,動手術也得到早上八點鍾了,你再努力努力。淩晨五點鍾時,楊樹又一次找醫生,希望醫生能打電話把醫院裏的人叫來,趕緊給程琦動手術。醫生又來看過一次,說,可能不能正常生,建議做剖腹產。程琦一聽氣壞了,楊樹說,你為什麼不早說。醫生也生氣地說,我隻是說說,你可以再等等,看我們主任來了怎麼說。程琦對楊樹吼道,快去給主任打電話。楊樹便過去找電話給楊金秀打電話。楊金秀還在夢中,有些不耐煩地對楊樹說,正常,正常,每一個人生孩子都是這樣。說完後,楊金秀不等楊樹再說話,就把電話掛了。楊樹有些生氣,但想到要求人家,也隻好回到病房。楊樹回來便對程琦說了,程琦隻好繼續痛下去。八點鍾時,楊金秀才來,看了看程琦的產道說,怎麼還這樣小?你再努力努力,好吧!能順產是最好的,對孩子對你都好,已經都痛了這麼長了,就再忍一下,好吧!程琦在淚光中點著頭。
一直到十點鍾,醫生才把疼得瘦了半截的程琦叫進產房。楊樹坐在產房門前的凳子上睡著了。母親卻一直徘徊在產房前。兩個小時後,一個醫生跑出來把楊樹喊醒,告訴他程琦無法正常生產,現在必須要剖腹產,否則孩子就要出問題了。楊樹同意了。後來,醫生出來告訴楊樹,是個兒子。楊樹的母親立時就高興得流淚了。楊樹發現兒子的頭部有傷,就問醫生,才知道先是按順產生,隻出來了頭,然後就用產鉗往出夾,還是不行,最後才決定剖腹產,把孩子又從產道拉出去,這樣就傷著了孩子的頭部。孩子一直在哭,楊樹非常擔心孩子的大腦受損傷,就去問醫生,醫生說,沒事,他們已經檢查過了。
程琦的刀口有兩處,一處在陰部,一處在腹部,都特別長,流了很多血,一直沒有奶。孩子成天哭著,楊樹的母親心疼得好幾天沒睡覺,一直守著自己的孫子,用棉簽給他蘸著水和牛奶喝,一邊不時地用那隻粗糙的手輕輕地摸著孫子的鬢邊。醫生說沒事,她總是不相信。孩子整整哭了三天,聲音都哭啞了。程琦讓楊樹找過醫生,醫生讓醫院實習的護士抱著孩子去做了檢查,說是皮外傷,沒事的。第三天時,孩子終於睡著了。
醫院說沒事,自然就沒事。這是省城最好的醫院。
七天後,他們回家了。
楊樹問母親,靈靈怎麼一直在睡覺,很少醒啊?母親告訴他,月子裏不鬧,七八個月的時候就會鬧的。楊樹心裏卻一直在想,會不會有問題啊?程琦也擔心,便打電話去問母親,一聽就說,沒關係,你都到三歲才說話,我們都以為你是個啞巴,結果還不是好好的。程琦一聽,也就放心了。因為程琦有這樣的經曆,大家便都覺得靈靈的一切不足為奇。楊樹的母親更是見多識廣,不以為奇。
不知不覺間,孩子已經半歲。程琦的假期到了。婆婆也得回去了。婆婆想把孩子領到鄉下去養,程琦不同意。
她堅持要找一個保姆。楊樹沒辦法,就隻好先讓母親回去,找保姆。他們幾乎每天都抱著孩子去打聽保姆的情況,像個警察一樣尋根問底。終於找到一個可以信賴的女孩子,十七歲,既可以做飯,又可以領孩子。他們都叫她小葉。小葉有一雙桃花一樣的大眼睛,睫毛長長的黑黑的,眸子清純得像金子一樣。小葉長得高高的,大概在一米七以上,小葉已經發育得恰到好處,該瘦的地方瘦,該盈的地方盈。小葉走起路來,兩條腿長長的,臀部一翹一翹的,像是在舞蹈。最要命的是,小葉的嘴很甜,一見麵就叫程琦姐姐。程琦本是不願意要這麼漂亮的姑娘到家的,可一來這是學校主任介紹的,二來見她這麼乖巧,三來聽說能做一手好菜,便立時就把她領回了家。楊樹本也是反對的,覺得這樣一個姑娘到家裏能當保姆嗎,可程琦喜歡,自己也就沒說什麼。一路上小葉一聲又一聲地叫程琦姐姐,口口聲聲說程琦有多麼美,還說自己若能有程琦這麼美就美死了,程琦高興得忘乎所以。
自從小葉來到家裏後,楊樹就辭了機關的工作,下了海,去辦三產。楊樹從此中午不能回家,晚上也是很晚才回家。楊樹不在的時候,小葉和程琦的關係更親密了。
孩子越來越大,抱著越來越重。小葉的心裏有點煩。孩子到處爬,她一個人實在領不住了。她就去問其他的小保姆怎麼領孩子。一個保姆給她說,給孩子吃一點兒安定片,孩子就可以一直睡著。小葉不敢,那個保姆說,沒事的,你就給一點兒就行了,能睡幾個小時就可以了。小葉試著給靈靈吃了一丁點兒,果然,靈靈一直從早上八點鍾能睡到十二點,但小葉不能讓他一直睡著,在程琦下班回來時,她得把靈靈弄醒來。下午等程琦走後,她又給靈靈吃一點兒,靈靈便一直能睡到下午七點鍾。第一次成功後,她便天天給靈靈吃。程琦幾次回來,都見孩子睡著,放心地走了。靈靈天生就是個懶蟲,一直貪睡,程琦已經習慣了。也是靈靈的貪睡,才使她的美麗和健康恢複得很快。小葉在靈靈睡著時,除了看電視外,就是計算程琦回來的時間,在程琦上課的當兒,她便把在樓底下徘徊的保安叫到家裏來聊天。
兩個月後的一天,程琦回來對小葉說,四單元那個保姆你認識嗎?小葉一聽是那個教她給靈靈吃安定片的,就說,見過,沒說過話,怎麼了?程琦說,你說這個畜生壞不壞,她竟然一直給小孩子吃安定片?孩子這時候大腦正在發育,這不是把孩子害了嗎?
你可千萬不要學她的樣子,那家人把保姆給打了一頓,送回了老家,將來如果孩子有什麼問題的話,他們還要找那個保姆。小葉一聽,嚇得魂飛天外。從那以後,她再也不敢讓靈靈吃藥了。不過,靈靈即使不吃藥,還是非常貪睡。靈靈的動作始終比其他同齡的孩子要慢很多。為此,程琦很生氣,楊樹卻說,早走路的孩子命苦,他舅舅就是七個月上會走路的,結果命比黃連還要苦。程琦的母親也這樣說,程琦便放心了。不過,靈靈正在努力地學著走路,他總是把臉掙得通紅通紅的,可剛剛站起來就又倒下去。程琦一直心疼地看著,心想,他什麼時候才能站起來走路啊!同事們都笑她,盼什麼盼啊,你是盼孩子長大還是盼自己老啊?程琦便笑起來。同事們都說,要讓你們家保姆多抱孩子曬太陽。
程琦回來就對小葉說,每天早上九點鍾到十一點半,一定要帶孩子去曬太陽。小葉每天都累得腰酸背痛。程琦給小葉加了工錢。現在程琦和楊樹都很忙,靈靈便和小葉一起睡,小葉更累了。小葉幾次提出要走,程琦不答應。楊樹說,要不就把我媽接來,和小葉一起領孩子。程琦說來以後沒處睡。
一天,楊樹去上班,到公司才發現一份文件沒帶,趕緊要了車去家裏取。他一邊取鑰匙開門,一邊往防盜門裏看。裏麵的門半開著,可以清楚地看見客廳裏的一切。不看不要緊,一看把楊樹氣炸了。他看見小葉躺在沙發上,一手拿著靈靈吃的東西,一手正拿著遙控器換台。小葉蹺著二郎腿,一隻腳被孩子抓著。楊樹仔細一看,小葉的腳趾頭正被孩子吮著,大概孩子覺得那是他媽媽的奶頭呢。
楊樹把防盜門打開,一腳把裏麵的門踢開,小葉嚇醒了,趕緊站了起來。孩子卻因為吮不到小葉的腳趾而慟哭起來,在地上找著。楊樹撲過去衝小葉的臉上就是一巴掌,隻罵出一個字,滾!小葉嚇得沒穿鞋跑了出去。
程琦回來一聽,那個氣更大。她想等小葉回來後好好地收拾一頓,她甚至想把她父母叫來好好地罵一頓,但這些都不解恨。她想,即使把她那肮髒的腳剁掉,也不能解她心中的氣。可是,他們等了一周也沒見小葉回來。在這一周內,程琦還調查到小葉也曾給靈靈吃過安定片。楊樹氣瘋了,他把程琦罵了個狗血噴頭。
小葉走後,程琦便常常請假,楊樹也常常不能上班。楊樹單位上有個姓何的老工人,剛剛退休在家,想給楊樹領孩子,楊樹便給程琦說,程琦答應了。何大媽的家就在大院內,他們晚上就可以把靈靈接來,早上再送過去,跟孩子上幼兒園差不多。
靈靈始終沒有學會走路,即使能站起來,也馬上就跌倒了。一歲半的時候,靈靈還是站不穩。一天,何大媽說,程老師,要不你們給靈靈去做個檢查吧,我怎麼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何大媽見程琦變了臉,趕緊笑著說,程老師,你不要生氣,我是為孩子著想,你看,他的腿好像總是不對勁,左腳也有些向裏彎,還有……程琦早已聽不下去了,她說,何大媽,別再說了。
程琦當時就把孩子抱著往回走,淚水打在靈靈的臉上。靈靈說話也慢,到現在也隻會喊媽媽和爸爸等簡單的語彙。楊樹見程琦哭著回來,忙問怎麼了。程琦惡狠狠地說,那個姓何的死老婆子,非要說我們家靈靈有問題,讓我們給靈靈去做檢查。
楊樹一聽,心也沉了半截,他對程琦說,我們去檢查一下吧。兩人為靈靈的事又吵了半天。
第二天,兩人請了假,去醫院給靈靈檢查。檢查的項目非常多,程琦一直欲哭未哭。
事實證明,兒子患了腦癱。楊樹問醫生是什麼原因。醫生問了他們生孩子的情況後斷定,可能是生育時把孩子的大腦傷了,因為大腦裏有大量的鈣化物。程琦差點瘋了。她的兒子竟然患有腦癱!他們就一個孩子啊!程琦非要再查一次。這一次,醫生又問了他們很多情況,又給靈靈做了很多檢查,醫生說,靈靈出生時肯定受過傷,不過,先天的因素也不能排除,比如喝酒所致,比如那次搬家受傷,等等。程琦便認定是那次喝酒所致。一路上,她一句話也不跟楊樹說,隻抱著靈靈欲哭不哭的樣子。楊樹說,你要哭就哭出來吧。可是,她不,她恨楊樹。一個月之內,她不讓楊樹碰她身子的任何地方。她受不了這樣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