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3 / 3)

四喜不幹,老金覺得損失大大的,他當大師傅,一個月才五十個元,四喜每月給他撈二十幾元外快,真不是小事。

老金說:“不幹了,你還怎麼念書?”

小男子漢四喜,一下子哭了。

隔了一天,四喜背著個特大書包,跑得一頭大汗,臉色煞白,氣喘得像老金鍋裏燒的開水泡兒。他拖來一隻盆子,打開書包就倒。一會兒,倒出了半盆蘑菇。

老金看著這麼新鮮的雁藍菌子和鬆花菌子,知道都是好價錢的俏貨。

四喜:“老金,我沒吃早飯,提前兒上學,繞道兒爬山坡,撿了這包蘑菇。你看看我的腿,餓得晃晃顫。你要是來個瞎價,我放學就去調查。”

老金總覺得這孩子日後要當大官,你看,別的娃兒講不到什麼“調查”,他講到了。老金說:“你就放心。快,我這裏還有半碗飯,你吞了吧。”

“你有一碗人參湯我也來不及吃了。你想讓井老師把我擱在門外?”

四喜就和井老師差不多一起鑽進教室。井老師瞪了瞪他,不凶,四喜就覺得井老師香噴噴的了。

這堂數學,講的都是複習題。四喜每天晚上要把書上的各類複習題,做過的再做做,沒做的多做做。爹說:“草稿本練習薄用得太費了。”那個星期天他就爬樹捉那隻綠頭鳥兒。上學路邊上有個莊子裏回來一位退休老工人,那老頭可愛養鳥了,都曉得他買鳥舍得花錢。四喜估計,抓上這隻希罕鳥,一張票子(拾元)沒說的。結果出了事,下樹時滑了腳,鳥沒摔死,他差點兒摔死,屁股蛋開了花,他拐到個僻處,脫掉褲子一把兒一把兒抹血沫子,胡揪瞎摳掉紮進肉裏的樹茬尖兒和碎沙粒兒。他果然得了拾元錢,可惜隻能拿出一半買練習薄,剩下五元,變成中藥店大大小小膏藥。

……井老師還在情緒飽滿神采飛揚講複習題。不過每一題都不難。他盯著井老師,思想集中地開小差。大概六七年後,我就能是井老師那樣兒。給許多人講讓許多人聽,講得手勢一揚一揚好看得很。井老師又有學問又漂亮,井老師是女的,我要勝過她,我還要比她多念個大學……孩子忘記了父親忘記了老金忘記了餓和“腿肚子晃晃顫”,孩子望著井老師睡著了。

井老師很仔細地看了看四喜,同學們都一片緊張。井老師可能曉得孩子還在美麗地夢她,井老師就沒叫他責備他。

下課了,井老師說:“四喜,你來一下。”

四喜站在備課桌邊,很痛苦:“老師,我錯了。我保證以後上課不打瞌睡。”

井老師摸了摸孩子的頭:“四喜,你誠實嗎。”

這叫孩子很茫然,他也就順著意思——茫然點了頭。

“那你告訴我,老金總共賺了你多少錢?”

“這……”

“老金很壞。我們每月夥食費都讓他克扣了。我們都應該向他鬥爭。”

四喜很少見到過“鬥爭”,他隻在書上念過“鬥爭”。他曉得,老師的夥食讓老金做了校長的“碗底菜”了,那碗底總有蛋呀肉呀魚呀什麼的,總共才八九個老師,一日三餐這麼幹,算是不小的“攤派”。四喜想,井老師,我比你早就曉得老金很壞。

但四喜想,把老金鬥爭走了,我的黃鱔我的蘑菇托誰賣呢?我的學費我每天交兩塊錢哪來呢?老金走了,我也就真的“開除”了……

四喜說,老金沒要我的錢。

井老師就流出了眼淚。

後來井老師不那麼嚴峻了,後來井老師平和多了。後來井老師說,我實習時,下到外婆那裏。我外婆也在鄉下。我外婆那裏好多好多孩子,也是背魚簍、挎豬草籃子上學……

後來井老師說:“四喜,好好念……噢,要好好念……噢……”話音拖泥帶水,完全沒有課堂上幹淨、清脆。臉色也不神采飛揚,額頭失去了光澤,眼睛霧霧的丟了晶瑩明亮。

四喜就聽得心裏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