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貧苦,我想,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之前出生的人,心裏都會有深深的印記。不要說災荒年頭,就是風調雨順的好年景,饑餓仍然是人們持久的切膚感受。而住的、穿的,和吃相比,還不是燃眉之急。
也許人最初的理想的產生,就是對吃飽穿暖的渴望,隨著生活的逐步改善,演變成對居住環境、穿著打扮、消費鑒賞的物質追求和精神享受。
對於這個理想的實現過程,在個體的自我和整體的國家之間,自食其力者是在建設國家,貪汙腐敗者是在糟蹋國家。一些腐敗的貪官,在翻然醒悟“現身說法”時,總是把腐敗歸罪於對以往貧苦生活的恐懼和補償。那麼,貧苦到底給人們帶來了什麼?它是蛇一樣的井繩,還是金不換的財富?
封建時代,農民階級和地主階級之間存在著巨大的貧富差異。窮人一次次希望的隕落,富人不變的冷漠刻薄,以及對窮人的尊嚴的蔑視,導致了窮人除了對切身溫飽的渴望之外,還有對富人的憎恨和仇視。貧困者渴望和爭取富裕,是一個正常的自然人最樸素不過的生存願望,在這種願望的支配下,不斷的努力和抗爭,以爭得生活境況的改變,還有人格尊嚴的突現和獨立。其時,貧困,這種人生體驗,帶給人的是積極的求索精神,盡管那時的社會製度決定了窮人翻身的艱難。
改革開放以前,大部分農村生活依然貧困。以我這個年齡的人為例,雖然溫飽無憂,但是,那都是些怎樣單調無味的飯食和破舊粗糙的衣著啊。也許是因為年齡小見得少懂得少的緣故,我們並沒有太多的不滿足。當春天的風吹裂了我們臉上的皮膚,我們渴望一袋六角錢的雪花膏;當夏天的蚊蠅傳染給我們疾病,我們渴望媽媽能舍得煮一個雞蛋;當冬天的寒冷凍傷了我們的手腳,我們渴望有一個既能上學坐著又能路上袖手的椅墊,甚至渴望一把暖腳的烏拉草。那時的我們,哪一個少年不是每天上學步行往返十幾裏山路,交不上學費在學校門口徘徊?哪一個沒為家裏的人挖過野菜,沒為家裏的豬打過豬草,沒為家裏的灶割過山柴?哪一個家長沒為孩子的學費發過愁,沒抱著高燒的孩子穿行在夜晚陰森森的莊稼和山嶺草莽之間,沒為家裏經濟的拮據掉過眼淚?我們渴望獲得一件新衣裳,一碗大米稀飯,一個小小的蘋果,一枚橡皮,甚至一張白紙。這些,我們都無法和家長說出口,因為我們心裏明知是不可能達到的。老師看著我們破爛的文具,單薄的棉衣,心疼地說,你們好好學習吧,考上大學就什麼都有了;家長無法滿足孩子的需要時也常說,你們好好念書,以後就不用過這樣的苦日子了。其時,物質上的缺乏是我們整個國家的現實,小小的村莊,生存狀況就不用提了,同樣貧瘠的土地,很難讓農民做到自給自足,吃國家返銷糧是常有的事。貧困是那個時代的特征。貧困讓我們爭取擺脫貧困,這也是我們最初的理想。
我們帶著貧困的印記走出了貧困。在溫暖富庶的今天,我們回望,貧困在我們心靈烙下了難以平複的印記,使我們的種種渴望更加迫切,使我們的種種努力更加執著,使我們的人生經曆有了滄桑的味道,使我們的意誌品質有了堅韌的特質。我們應該感謝貧困,感謝貧困就在於懂得珍惜。我清晰地記得小時候一個冬天的中午,我們姊妹幾個坐在飯桌旁,看著眼前的高粱麵疙瘩湯不肯吃飯,那種沒有油水沒有菜葉的疙瘩湯讓我們難以下咽。媽媽說起了她小時候的事情,媽媽說那時她吃過樹皮,吃過草根,要是能吃上麵糊糊就跟過了年一樣啊……在媽媽的講述中,我們每個人的飯碗都幹淨了。那時,我們受媽媽敘述的感染,小小年紀就知道了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