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單位和中級人民法院在一個大樓裏,我公辦室的窗子正對著後院中法的審判庭——一幢水泥本色的四層小樓。這是一個特殊的場所,神聖的場所,是公平正義的所在。
我每次開窗子的時候,擦窗台的時候,給窗台上的蘭草澆水的時候,在不經意間總能看見它在那裏靜默或喧鬧的樣子。這個讓人敬畏甚至恐懼的地方,在我卻已熟視無睹了。平日裏,它是安靜的。而在開大庭的時候,它就變得異常喧囂了,院子裏擠滿了車和人。我常常被一些聲音牽引著,從椅子裏站起來,走到窗前,倚著窗台定睛觀看,像有什麼東西從心那裏掠過了,有一種痛的感覺,涼的感覺。
這些聲音是刺耳的警笛尖叫的聲音,嘩嘩的腳鐐摩擦撞擊地麵的聲音,還有撕心裂肺痛哭呼喊的聲音……這時,我的心中總是充滿了萬千感慨,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平靜。
有的為了錢財而害人命,有的為了貪望而撈錢財,有的為了稱霸而走險途,有的為了邪念而喪良知……由此,一個個家庭破碎,一個個親人痛楚……
前兩天中法開庭審理了一起黑社會性質的組織犯罪案。早晨,案犯還沒有帶過來,庭前的空地上已經擠滿了旁聽的人,停滿了車,警察們荷槍實彈,威武嚴肅,氣氛凝重。正廳的入口處,有法警把門。旁聽者需要登記,並出示旁聽證和身份證才能進入。能夠容納四百多人的大法庭座無虛席,門口還站了許多不能如願進入的人。像是一個盛大的集會,真可謂門庭若市。快開庭的時候,令人心顫的警笛驟然響起,刺耳的聲音讓人的聽覺神經陡然間興奮起來,幾輛警車呼嘯而至,挾裹帶著氣流和灰塵停靠在前庭門前。人們的目光聽到了統一指令似的積聚在車門上,等著它的開啟,等著裏麵的人出來。那都是一些怎樣的目光啊!有的像母親疼愛的雙手,有的像刀子犀利的寒光。這其中交織著親人朋友的牽掛、期盼、痛惜,混合著被害方的憎恨、仇視、痛苦。那道門終於嘩的一聲被法警拉開了,一個接一個魚貫走出的都是一色的橙色馬甲,一樣的反剪雙手帶著一樣的手銬。他們安靜得像聽話的孩子,完全沒有了往日裏無法無天的蠻橫,肆無忌憚的張狂。他們的樣子甚至有些可憐。多少個月過去了,媽媽還能辨認出兒子嗎?妻子還認得出丈夫嗎?年幼的孩子還喊得出爸爸嗎?緊接著,媽媽趔趔趄趄上前拉扯兒子,還沒到近前就幾乎暈倒了;妻子淚眼滂沱哽咽難當了;孩子被手銬和腳鐐嚇懵了,像一隻受驚的小袋鼠……而被害方卻義憤填膺,憤袖出臂了。他們想起了死去的親人,損失的家業……法警阻攔著嗬斥著,人群才閃開一條道。昔日裏那一顆顆趾高氣揚的不可一世的頭低下來了,默不做聲了。
除了中午休庭一小時,法庭審理整整進行了一天。人們細聽著公訴人的指控,唏噓不止。麵對著確鑿的證據,被告人不再狡辯了,辯護人雄辯的底氣也不足了……庭審結束了,被告重又被押上警車。再度的離別又開始了,親人們上不了近前,隻能大聲地喊他們的名字,在警車後麵的灰塵裏追趕著,哭喊著。那聲音是無所顧及的,撕心裂肺的……我不知道警車裏的人是怎樣的心情,他們雖然像魔鬼一樣作惡多端,但他們的本質還是人,他們的內心也該有柔軟的地方,麵對生養他的父母,伺候他起居的妻子,麵對被害方的痛苦,麵對法律對他的嚴懲,也該知道內疚和悔恨吧?而更加痛悔的是年邁的媽媽,她邊哭邊罵: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混蛋孽障啊……可是,孽障也罷,混蛋也罷,他終歸是她的兒子啊,她的餘生該怎樣度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