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白泰官走出酒館回家,嘴裏還在嘰咕著“五魁!六利!”哈口氣出來也會把人熏醉。他含糊地哼著不入腔不入調的小曲,肆無忌憚地橫衝直撞向前,一副餛飩擔被撞翻了,一個從河埠頭上來的小使女手中拎著的一籃洗好的盤碗被踢飛了,但人們也隻報以怒目,並沒有人糾住他討賠一一反正明日你可以上白府去找總管,他是會客氣地照價賠償的,連一個子兒也不會少。當白泰官若無其事地正彎進一道小巷,迎麵走來一位老者,和白泰官兜胸撞了個正著,竟把白泰官登登登登往後撞出十多步,一直到牆腳邊才站定。白泰官正待伸手去拉老者,不想那老者似閃電般的已倏忽過去了。白泰官破口大罵:“你,你這個老不死的瞎了眼啦?你白大爺給點顏色……呼嚕!呼嚕!一一”嘿!他倒好,居然會靠在牆壁上睡熟過去了。自會有人雇車把他送回白府。
第二天,白泰官又神采飛揚地出現在大街上轉悠,昨天發生的事他早就忘了個一幹二淨。“白大爺,好早啊!”
“白大爺,您老好!”有些人在向他諂媚哈腰,他卻是誌得意滿一副愛理不理的神情。
白泰官正在自以為是地招搖過市,猛覺肩頭一撞,一陣鑽心透骨的疼痛使白泰官的半個身子都麻木了。當白泰官在痛楚中恢複過來,定睛一看,一個老頭站在對麵,朝自己露著揶揄的笑容。這個倒猛地使白泰官想起來了,這不就是昨兒晚上和自己相撞的老頭嗎?不由得怒從心頭起,他大吼一聲:“你這老頭兒眼睛長什麼地方去了?幹嗎一天到晚擋在我的前麵?哼!”
那老頭哈哈一笑說:“不講理,不講理!明明是你撞了我,反怪我擋在你的麵前。”
過路的人漸漸圍攏過來,三三兩兩地嘰喳開了自然沒有人敢說白泰官半個不字。隻見他朝前踏上一步,伸手想摑老頭的耳光。老頭似乎早有準備,他不偏不讓伸三指擒住了白泰官的手腕,尖刻地說:“大家看明白了吧?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居然要欺侮我老頭,我才不和你鬥哩!”他隨手一搡,自顧自地朝前走去。不知那老頭用的是什麼手法,白泰官經此一搡,像轉陀螺似的在原地轉個不停,好一刻才頹然翻倒塵埃。真厲害,就這樣旁觀者誰也不敢笑出聲來。白泰官雙肘在地上一撐,一個“鯉魚打挺”跳躍而起,怪叫連連地去追趕那老頭兒了。
老頭兒慢吞吞地走在前麵,嘴裏叨念著說:“給慣壞了!給慣壞了!年輕人欺侮老人也沒個人出來抱不平的,這世道,埃!”白泰官眼看要趕上來了,老頭兒還是慢吞吞踱步。白泰官一個騰步跳上去,抓手伸向老頭背後的衣領,豈料他的手勉強沾著老頭的衣服,猛聽“啊喲”一聲,大家以為這回老頭必摔無疑。可是出乎意外的,老頭還是在前麵走,而跌的是白泰官一這回可慘了,地上正好有幾堆騾屎馬尿,弄得他滿身都是淤泥溲糞,又臭又髒。老頭回過身來說:“這回不能怪我了吧!快!好好回去洗洗幹淨。要是心裏不服氣,盡可到東門城外桃村來找我,這兩天我就住在那兒。”他還是不緊不慢地搖晃向前。
起初,白泰官對這跤筋鬥真跌得有點稀裏糊塗,漸漸地,他的頭腦倒清醒了。他聽人說過,有門上乘的內功叫“沾衣十八跌”,剛才自己的手才貼到人家的衣服,就渾身痙攣地跌在地上,那老頭難道就具備了這種功力?看來我白泰官是敵不過他的。他想到這裏,不禁滿臉羞慚,慌忙爬起糴就逃。
回到家裏以後,白泰官足足換了五大盆清水,才算洗去了一身的肮髒味。他越想越氣慣,越想越冒火,真所謂“雙手掬起西江水,難洗今朝滿麵羞。”他翻來覆去,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
他明明知道,按自己的武功萬萬不是那老頭的對手,可是士可殺不可辱,大丈夫嘛,砍下腦袋也不過留下個碗大的疤。越是這樣想,白泰官越覺得臉上熱辣辣,心頭癢絲絲,身上的那股臭氣似乎還在發散出來……
第二天,白泰官懷中揣了兩柄峨眉剌,出了東門。他平日很少單獨出門的,又不識路,那桃村究竟在什麼地方呢?問來問去,好不容易到了一個叫桃花林的地方。時已深秋,桃樹無花無果,隻有幾片焦黃的枯葉在西風中瑟瑟抖動。厚厚的雲層壓在樹冠上,使這片叢林望過去顯得分外的幽暗和深邃。白泰官摸索著前進,踩得地上的落葉沙沙響,穿出桃花林,太陽已經打斜了。他看到前麵有幾間茅舍,四周圍著一圏荊樹條編成的籬笆,裏麵隱約有人聲傳出來。
白泰官越過籬包,躡手躡腳地走近去一張望,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裏突突直跳。他看到兩個人對著坐在石凳上下棋,一個是十四五歲的女孩子,一個就是那老頭兒。
白泰官真想大喝一聲躍過去,但不知怎的,張了幾下口都沒有喊出聲來。白泰官想: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在力不能勝的情況下,隻能靠智取來討個便宜。他決定了用偷襲的法兒,雖然這未免太不光明正大,可也是迫不得已,情有可原。他自己寬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