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親王府。

門前掛著白幡,連燈籠也用白布蒙了起來,一片肅穆。

侍衛禁軍將王府圍了個嚴嚴實實,門前先後停了幾輛朱漆馬車。

胤禛先下了車,他轉過身,伸手去扶雲瑤。她哪用得著他扶,微微側身避開,利落地下了馬車。

胤禛想起以前她一直是這樣的脾性,禁不住關心地道:“仔細些,你如今上了年紀,可不能再這般冒失,要是摔著了可怎麼辦?”

雲瑤斜了他一眼,她哪裏老了,才是老頭子好不好!她氣得不去看他,探頭去看身後跟著的小樹。

小樹已經下了馬車,正抬頭看著怡親王府的匾額怔怔出神。

十三的世子弘曉與長子弘昌,弘皎已在門外恭迎,眼神不時偷偷瞄向雲瑤與小樹,好奇地打量。

他們見著胤禛前來,忙收回目光,恭敬跪下來磕頭請安。

胤禛抬手道:“起吧。”

弘曉在前,躬身迎著胤禛從大門進去,雲瑤拉了拉小樹,輕聲道:“走吧。”

小樹回過神,看著眼前陌生的哥哥們,輕輕嗯了一聲跟在後麵一起進了正屋。

因胤禛前來,其他吊唁的賓客已被支開,隻剩下兆佳氏領著側福晉們在守靈,此刻都跪了一地恭迎聖駕。

胤禛叫了起,前去在十三的靈前親自上了柱香。雲瑤隨後上前去拜祭,她紅著眼,定定看著金絲楠木的棺槨,與十三這些年相識的點點滴滴又冒了出來。

清溪邊那個尚隻有她大腿高的小孩子,如今已經永遠躺在了那裏。

小樹則跪在地上磕頭,再起身時,她眼眶已經通紅。

雲瑤見兆佳氏已經頭發花白,人憔悴不堪,眼睛紅腫,此刻正不錯眼看著小樹,淚流滿麵。

小樹跪完十三,又過來給兆佳氏下跪,她隻一聲“額涅”喚出口,兆佳氏已經哭得立不住,一旁的弘曉忙上前扶住了她。

雲瑤見著兆佳氏母女哭成一團,她也忍不住濕了眼眶。

人間最難割舍的就是親情了,可惜皇家這些偏偏淡漠。

其他的妻妾們也跟著一起蒙著臉哭,眼神卻不時看向雲瑤。

她們都聽過她的大名,今日終於得以一見,好奇的,探究的,思索的,鄙夷的,各種眼神都有。

雲瑤早就察覺到了大家的打量,不過她並未放在心上,大大方方任由她們看。

她眼神掃過弘昌,他麵無表情垂著眼瞼不知在想寫什麼。

弘曉與弘皎都是兆佳氏所出,兩兄弟正圍著她不停低聲勸說,同時也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妹妹。

拜祭完胤禛把弘曉三兄弟叫到一旁去吃茶說話,兆佳氏也領著雲瑤與小樹,去了女眷的歇息處。

丫鬟上了茶,兆佳氏就迫不及待斥退了她們,然後朝雲瑤跪下來,重重地磕了個頭。

雲瑤嚇了一跳,忙上前攙扶起她,急著連聲道:“快起來快起來,福晉你這是,你不是折煞我了麼。”

兆佳氏抹去眼淚,攜著雲瑤的手說道:“你當得起,先皇在的那些年,你對我與王爺幫扶甚多,我早就想著能親自給你磕頭,隻是一直沒有這個機會。

你離開京城這麼多年,不是為了王爺,也不會再回來。王爺一直在說拿你當姐姐看待,就是親姐姐,也做不了更多了。”

雲瑤不過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她覺得受之有愧,忙扶著兆佳氏坐下,說道:“福晉你快別這樣說,王爺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如今他先走了,我......”

她說著忍不住哽咽起來,兆佳氏也陪著她一起流淚,“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我娘家的兄弟姐妹們,在我們落難時,一個都不見了。

多虧有了你與皇上,還有把小樹照顧得這麼好,不是你們,小樹估計活不下來。”

她抬頭看向小樹,眼裏露出欣慰的神情,“我做了無數次的夢,想象了無數次,都沒有想象出小樹的模樣,隻因她實在與我想象的太不同了。

王爺以前從杭州回來時,跟我說了無數次,讓我不要擔心小樹,說小樹與京城的閨秀小姐不一樣,小樹是一棵樹,其他女子是一朵花。

我當時就在想,女人是得長成一棵樹,我若是能像小樹這樣,遇到那些困苦,就不會過得如此艱難了。”

小樹神情一震,她看著兆佳氏,心中百般滋味蔓延。

以前兆佳氏的催婚,她覺得厭煩。見到兆佳氏被她摟在懷裏哭,雖然有心裏準備,還是覺得不適應。

在她的成長中,好像從來沒有見到雲瑤這樣當麵痛哭過,她的哭笑都克製。久而久之,小樹也學會了控製自己的情緒。

小樹一直認為兆佳氏就如那些普通的後宅婦人,隻知道順從,相夫教子。何況她陪著十三一起吃苦多年,照樣有側室小妾的孩子生出來。

聽到兆佳氏的話,她才知道,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她這般幸運,自小家裏就把她當一棵樹,而不是當一朵嬌花般養著。

兆佳氏慈愛地看著小樹,“你阿瑪雖然這麼說,其實我知道,他就是嘴硬,其實自己一樣關心著你。每次看到什麼好東西,都念叨著說,要給小樹送一份去。

就是刮風了下雨了,他也常常自言自語念叨,不知道杭州天氣怎麼樣。”

小樹淚水又流了出來,忙拿帕子掩住了臉拭去淚水,歉疚地道:“額涅,都是我不好,然後你們操心了。”

兆佳氏心疼不已,忙安慰她道:“你快別哭了,當父母的哪裏舍得見著自己的孩子吃苦受罪。”

她側頭看向雲瑤,遲疑了一下才說道:“先前十四家裏的完顏氏來吊唁過,她聽說你要回來,說想來給你磕個頭。

她說當年鼓起了勇氣去杭州,心裏根本也沒底,隻是為了孩子,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多虧得有你,她說現在雖然十四出不去,可皇上沒有禁著女眷們,日子過得比以前舒心多了,再也不用擔驚受怕,平平安安才是最大的福氣。”

雲瑤想起以前十三十四在一起打鬧的時光,如今一個已遠去,一個被圈禁多年。

世事變遷如滄海桑田,再也回不去原來的模樣。

她想了想之後說道:“不用,不過是舉手之勞,她與十四過得好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