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旁邊帳篷裏走出一名小沙民,大概十三四歲年紀,麵上帶著恐懼的神色。他不停嘴地對丁漁說了一大段,語速又快又急,別說丁漁不懂他的語言,便是懂得也不一定聽得清楚。他見丁漁無動於衷,便手舞足蹈,一會兒做猙獰狀,一會兒自卡喉嚨,又翻白眼又吐舌頭。丁漁大概明白了,他應該是說那聲音和惡鬼索命有甚關聯。這樣一來丁漁反倒好奇心起,打算過去探個究竟。
小沙民見此,大驚失色,抓住丁漁的手臂連連阻攔,但他哪裏拗得過丁漁的神力,無奈之下隻好返身進帳篷裏找了兩根羊油火把,一根遞給丁漁,一根自己拿著,膽戰心驚地跟在後麵。丁漁心中一動:此人怕成這樣居然還肯跟過來,倒也難得。
循著聲音尋去,兩人走了數百丈,一條幹枯的河道橫亙眼前,河道中隻見黃沙不見滴水。那小沙民一手扯住丁漁的衣袖,一手指著河道然後拚命搖擺,意思是絕不能過去。丁漁卻隻凝神聽那聲音,他越發確定那是人聲。耳聽得聲音越來越近,他一甩袖子,快步踏上一座沙丘。從沙丘頂部往下望去,隻見河道之中,一個三四旬年紀的藏僧,身穿大紅僧袍正在月下嚎呼狂舞。那小沙民見此詭異景象,忍不住驚叫出聲,但馬上就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小沙民的聲音不小,他們距離下方的僧人也不過七八丈遠,應該會被聽到才是。但河道中的僧人卻似完全沒有發覺,仍然自顧自地拳打腳踢。丁漁看了半晌,麵色漸漸嚴肅起來,原來那僧人的動作看似狂亂,但其實極有章法,一下一下動作之間,破綻極小,分明是身負高明武功之輩。
丁漁本以為是苦修僧侶在此處練功,但看著似乎也不像。隻因那僧人麵上的神色極為驚惶,才剛向著東麵踢出一腿,忽然慘叫出聲,背部向後一撞,然後轉過身來,向後發呼呼發出兩掌,就仿佛是被人四麵圍住,正拚死搏鬥一般。然而四下裏明明空無一人,他也已經累得氣喘如牛口吐白沫,看模樣體力早已耗盡,卻仍勉力向空處死命地擊打。
不對頭!丁漁心道,這人再打下去怕是要活活累死。他本不願多事,但見那僧人一身打扮,想來是從吐蕃過來。從吐蕃到這裏需要翻越昆侖山,然後穿過大沙漠,那麼此人應該識得道路,他若想去昆侖山腳,恐怕還要著落在此人身上。
想到這裏,丁漁快步從沙丘下到河道之中,走到那藏僧跟前,那藏僧卻似完全見不到他,仍在與虛空中的敵人搏鬥。丁漁圍著他慢慢打轉,待繞到他側後方時,突然出手,斜掌劈向他的後頸。不料那僧人一聲淒吼,轉身用肩背承受了這一掌,然後從脅下穿出一拳,直取丁漁心間。丁漁橫掌攔住,反手攥住他的手腕,使勁往回一拖,趁那僧人立足不穩之際,左掌再次下劈,這回總算劈中後頸,將他擊暈過去。
好和尚!丁漁心中讚道。雖然此僧看起來近乎油盡燈枯,但剛才那一拳仍然力道充足,而丁漁一掌劈中他的後頸時,也覺得他體內隱隱有一股力量與他相抗,如果所料不錯的話,此僧應該身負不弱的內功!但無論如何,現在是問不出東西來,隻好先把他帶回綠洲,看看他明日能否清醒過來。
丁漁一把將那僧人提起,扛在肩上向沙丘頂部走去。小沙民見丁漁製服了紅衣僧,壯著膽子湊上來打量了一番,見不過也是雙耳雙眼加一副口鼻,不像是傳說中勾魂索命的惡鬼,這才多少放下心來。
回到綠洲中的沙民營地外,丁漁身邊的小沙民做個手勢讓丁漁在外邊等等,他自己則鑽進一頂最大的帳篷,過了一會兒和一名老沙民一起出來。那老沙民丁漁這些天來認得眼熟了,是第一個喝他酒的人,也是第一個邀他去篝火晚會的人,想來應該是這個部落的頭人。
頭人走出營地,打量了紅衣僧一番,神色間憂心忡忡。他指一指丁漁,然後指一指營地,再指著紅衣僧,然後搖頭擺手。應該是在對丁漁說:“你可以進來,但他不成。”
丁漁笑著點頭,表示明白。他知道很多遊牧民族都有自己的忌諱,就算是一般人,也不願意把一個手舞足蹈又叫又嚎鬧了一整夜的陌生怪人領到自己家來。他將紅衣僧放到自己的板車上,用幾張羊皮將他包裹起來,拿根牛筋繩在外麵捆住,再給他喂了幾口清水,然後自己就鑽進帳篷睡覺去了。沙民頭人見此也放下心來,招呼其他沙民各自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