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福子將雲露迎出內室,遞上備好的銀剪,果然收獲了主子一個讚許的微笑。
雲露跟著外公學過這些養性功夫,因此很耐得下心去挑揀粗枝雜葉,一一修飾除去。但她見杜鬆根處已被拍嚴實了的土壤,不禁想起昨日的事,揚起頑皮輕快地笑。
她其實沒有渠道能拿到控製人的藥。
隻是從良辰分到身邊開始,就經常會把精致的宮廷菜分給她吃。和對方一開始吃好東西會腹痛一樣,吃慣了精致菜,乍一嚐添了灰土髒物的菜,饒是普通人都會胃疼,更不用說被她刻意養嬌了胃的良辰了。
而後不過是連唬帶嚇,兼之對方膽子小,易輕信,才就此唬住了。
這樣的手段再粗淺不過,倘若是換了個人,必定難以實行。但誰讓她當初挑來的,就是一個膽小的良辰呢。
皇後自傲,自覺已經將她納入自己的陣營後,即使在良辰這兒得不到太多有用的信息,也不會太過在意。
她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在笑什麼?”手背上另覆了一隻修長有力的手,頭頂旋著皇帝懶散調侃地語調,而後指尖被迫著一使力,原就透光的一處枝葉又被剪開了一道口子,遠瞧來空落落地,像缺了瓦片的屋頂,不住漏風。
“給皇上請安。”屋裏的宮人仿佛這才後知後覺地跪地叩拜。
雲露氣惱清軟地嗓音,就在這山呼萬歲裏響起。
“皇上……”
“這就惱了?”皇帝輕快地笑道,而後信手一抬,快速地在她髻邊簪了一朵花兒,“那朕剛剛拔了你院子裏的茉莉花,你該怎麼說。”
……皇上您什麼時候兼職小偷的?
雲露下意識地撫了撫鬢邊的茉莉,徐徐漾開一個笑,清新宜人。
“那臣妾隻等皇上長了胡子,去拔龍須好了。”
皇帝撫掌一笑:“不錯,這買賣做得不虧。花草換龍須,還是你賺了。”
“哪裏敢讓皇上吃虧。”雲露吃力的將盆栽一端,眼見端不起來,便把皇帝的手拿去盆邊,笑得頑皮,“既是做生意,須得平等互惠才好,這便都給皇上了。”
要不是盆邊盆底早早擦幹淨了,此時泥土隻怕已汙了龍袍。
身邊雲岫閣的宮人不禁在心裏狠抽了一口氣,為主子的膽大妄為。唯恐天威難測,聖上就此發怒,俱是埋頭垂首。
皇帝先因她稚氣的舉動發笑,聽到後麵的話,目光微深,旋即又是熹如晨光的琥珀色澤。仿佛剛剛的忖度不過是錯覺。
“大膽。”皇帝忽而沉聲一斥。
宮人一個惶恐,盡數跪了下來。而後卻聽見上頭傳來懶洋洋地趣笑聲,再抬頭,隻見簾風一動,皇上已拉著主子的手,進了內室。
眾人遲疑,這到底是起還是不起了?
幸而李明勝一揮拂塵赦了他們起身,解救了他們的尷尬境地。他們不禁在想,當今果然是個好玩、但脾性難以捉摸的人。
李公公卻對這位雲才人的印象加深了些。
方才皇上其實先去了瓊花閣,彌補前日沒去探病的事。但那位孫良人倚仗著近日聖寵頗多,背地裏點了兩個名字,口才不怎麼樣地給皇上上起了眼藥。
提汪婕妤時皇上尚且笑著聽,待說到雲才人,皇上就直接起身,不顧那位淚眼婆娑地認錯,徑自來了雲岫閣。虧得雲才人立刻哄得皇上高興,解了火情。
不過皇上一貫是喜新厭舊的性子,往後裏,也難說。
外邊兒宮人正兀自拍心口緩和不齊的心跳,裏頭氣氛卻很溫馨。書案前,皇帝正捉了雲露的手作畫。
上好的雪浪箋鋪設,小枝精巧的紫毫筆細細描畫,雙瓣淺粉,枝幹堅韌,正是雲露鬢邊的那一朵茉莉花兒。
“茉莉香甜醇美,清香動人,用它來作你的花令如何?”皇帝低慵的聲音徐徐傳來,連同溫熱的氣息縈繞在她四周。
無論何時何地,他身上總有一股子精致的懶意,讓人不覺蠱惑著懶了心神,隻知沉迷。
所謂花令,乃是延熙帝自創。
有一回他聽說宮外的青樓,有閑暇接客的姑娘俱在大堂懸了花牌,客人擇牌藏之,便可進屋一敘。那花牌聽名字便得風情,規矩更是風流,延熙帝心癢,卻又被大臣再三阻攔不得出宮,便在曲公公的建議下往妃嬪們侍寢的牌底畫鮮花。
偶爾不瞧名字,單隻看背麵的花來挑,也很新奇有趣。
這等做法雖然讓一幹大臣直頭疼皇帝胡鬧,到底還是放任了他,不過是將花牌改成了花令。否則把妃嬪比作一幹風塵女子,豈不荒唐?
但這花令也不是人人都有的,當今說了,若無花之美韻,何必糟蹋了好花。
因此能得花令的妃嬪,反是一種榮寵。
雲露親昵地依向皇帝的臂膀,手腕微提,柔白的手背抵在他溫熱的掌心,最後一筆淺淺勾勒,粉墨暈染,恰似花瓣盛開的嬌羞美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