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她真的請罪,就見對麵的少女盈盈一笑,不慌不忙地說:“幸而臣妾麵皮不薄,否則讓皇上戳穿了,真要惱了。”
再看皇上,笑容不改。
沈芬儀撫了撫心口。
而後她見皇上身子一側,擋住了她的視線,不覺有些奇怪。等他再回身,卻見方才那笑臉盈盈地雲才人臉頰粉瑩瑩地如蜜桃一般,顧盼流波,待看見自己的目光時眉眼兒低了低,說不出地羞怯。
隱約可聽見皇上低湊到她耳邊的笑意:“朕試了試,嗯,比旁人還是要薄的。”
她腦海裏浮想聯翩,心裏登時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雲露掐住火候,不至於讓沈芬儀太看輕,也不至於她想左嫉妒,清脆流利地說起那個故事來。
“這故事說得是一家麵攤子上發生的事。那村子有個人喜歡占小便宜,逞口舌之能,有一回他去麵攤子吃麵,先要的是素麵,攤主端來的麵裏加了蔥,他不想吃,就讓攤主另換了一盤牛肉麵。那麵攤主人也是好脾氣,便給他換了。誰知他吃完一撂筷子,賬也不付就走了。攤主急了,追出去向他要。此人就說‘我吃的牛肉麵是用素麵換的’,攤主說‘素麵你也沒有交錢’,此人又說:‘素麵我沒有吃呀’登時氣得老板說不出話來了。”
她說時聲音不停變換,加上輕重得當,還真有幾分說書人引人入勝的本事。她才說完,皇帝和沈芬儀就笑了。
“不過是砌詞狡辯。”沈芬儀道。
皇帝卻頗有興致地回味,“雖是狡辯,倒讓人難以駁了他。有些意思。”
“皇上以為,他狡辯在何處?”
“這……”皇帝為難地皺起了眉。
恰此時綿綿的春雨停了,雲露眼波流轉,扇柄一偏,掩了笑:“歪理歪理,既占了‘理’字,可見它也是門大學問。”
邏輯上的問題最能把人繞暈,都知道不對,但那個狡猾的錯誤點,總會在抓到手時從指縫裏溜走,讓人無法清晰的訴諸於口。
“這句話,又是歪理。”皇帝將茶蓋一叩,話雖如此,卻是笑道,“既然你說它是學問,那朕可要好好鑽研鑽研。”他神情間尚有幾分入迷地思索,並無不虞。
因思緒不在此處,便趁著雨停揮手讓她們都回了。兀自閑坐。
四壁花木香風入座,遠遠地,隻看他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原從雨中踏出時渾身隱隱地鬱氣已漸消了,身後站著福祿伺候,便是思考問題,也顯得怡然自得,鬆乏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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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
晚間棗糕給主子收拾床鋪,壓在枕下的一方繡花手帕飄到腳邊,她猛地記起來喊道:“主子的手帕落在水榭裏了。”
蜜瓜聽了登時放下手裏的東西,拿出大宮女的派頭狠戳她一記,恨鐵不成鋼地說:“做事再這麼不仔細,我就稟了主子將你攆出去。主子的貼身物件兒也是能混丟的?”
“主子請皇上安的時候落在了桌麵上,我那時還想著要提醒主子,後來雲才人的故事說得有趣……我、我……我這就回去找。”棗糕委屈又惴惴。
“回來。”蜜瓜拉住她,“今兒風大,春季水榭裏的槅子又沒安上,恐怕不知道被吹到哪兒去了,你怎麼找?又或者被皇上、雲才人撿了去也未可知。皇上就罷了,反是好事。若是雲才人,明日再問她就是了。幸而今日帶的帕子並沒繡上姓名,卻也無妨。”
棗糕心裏有了安慰,小臉便舒展開來。
蜜瓜卻怕她不長記性,又戳了幾記,邊道:“你啊你!”
“你又數落她做什麼,不過是小孩子心性罷了。”沈芬儀米白的中衣外搭了件棗色披風,見到裏頭情景就笑了。
蜜瓜忙是走上去替主子緊了緊披風,邊恨恨地答:“主子給她起的好名兒,成日家口裏‘糟糕棗糕’一日不停,真個是人如其名。”
棗糕被數落地又是委屈又是笑,見主子也笑,並沒有怪罪自己的意思,才把心安回了肚子裏,衝蜜瓜地吐吐舌頭。
沈芬儀見她可愛地模樣,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先是軟了,緊跟著又是一黯,歎了口氣。
蜜瓜倒是能猜到自家主子的幾分心事,輕聲問:“主子又在想沈良人呢?”
沈芬儀神采黯然,輕聲訴說:“我做姐姐的自然要多照顧妹妹,偏偏她不要我管。禦花園裏的事,人人都以為是我告訴了她皇上的行程,卻不知我才是最後知道的那一個。”
姐妹親人的事最難插手,蜜瓜也隻是安慰:“奴婢瞧著,沈良人心裏是有成算的。孩子長大了不想給人管著,也是有的。”
“若是在外邊我也不擔心,可這裏是後宮。”沈芬儀眼望窗外,夜幕裏繁星點綴,一閃一閃,那光芒卻不足以與月爭輝。
“姐妹如果不能相互扶持,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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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斜照進錦繡朱戶,留下一格格錯落的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