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麻衣大盜 (上)(1 / 3)

琴心見了陌生人,便一本正經地坐著,雙手也從花含香的掌中抽回。他的手纖細而潔白,火光下有如浴後的嬰兒一般。琴心嘴裏發出一聲輕柔的哨聲,頃刻,黑暗中一隻鳥兒自空中飛落,棲在她的肩上。這是一隻火紅的鳥。

全身翎羽鮮豔奪目,展動時恰似一片燃燒的雲彩。

火翎鳥棲在琴心肩上,嘰嘰歡叫,叫聲婉轉如歌,還不時用羽冠摩著她的臉頰,樣子甚是親昵可愛。

琴心將鳥兒托在掌上,笑著說道:“火翎鳥,火翎鳥,你飛到哪裏去了?”

火翎鳥輕鳴幾聲。琴心道:“你在樹林裏找吃的,隻可惜沒有找到?”鳥又叫幾聲。琴心道:“你若是餓了,九叔烤的魚給你吃一塊。”這鳥似乎聽懂了她的話,翅膀拍了兩下,可是一雙眼睛卻望向花含香。接著嘰嘰嘰叫了五聲。琴心笑道:“怎麼,你不吃烤過的魚?”

九叔叫道:“笨鳥,魚當然是烤過的好吃!”

火翎鳥不甘示落,馬上嘰嘰叫了起來。琴心撫掌道:“它說九叔才是笨蛋。”

九叔很快眯起雙眼笑道:“哦,我明白了,你知道這魚是侯爺下酒的,所以不敢吃,對不對?”他歪了歪腦袋,接下去道:“原來你也跟琴兒一樣,一心為侯爺著想,琴兒知道侯爺愛吃魚,天天逼我釣魚,你是餓死了也不跟侯爺爭魚吃的,是也不是?”

鳥聲嘰嘰,琴心含笑道:“九叔說得對極了。”

她說著雙臂一托,柔聲道:“你既然不肯吃魚,就自己去找吃的吧。”火翎鳥撲楞楞飛進了黑暗中,琴心嘴裏又發出一聲呼哨。

司馬丘雨及他身後十一位高手,一直看著琴心與鳥兒的對話,他們一時看呆了。

花含香對他們道:“琴兒從前一直與火翎鳥相依為伴,鳥兒能聽懂琴兒的話。”

他們聽了,更覺不可思議。

花含香這時從司馬丘雨手中接過酒囊,道:“要少莊主為我拿酒,在下真是過意不去。”

司馬丘雨顯得恭敬有禮,抱拳道:“小人有眼無珠,不知閣下便是名滿天下的花劍侯,剛才若有冒犯之處,還望恕罪。”

花含香哈哈大笑:“我們都是習武之人,少莊主這般文縐縐的話,在下可是說不出的,來來來,坐下陪我喝一碗。”

司馬丘雨哪裏肯坐。

這時魚已烤熟,花含香笑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香魚美酒,不吃你可別後悔。”

很快,烤魚剩下了魚刺,酒囊變成了空酒囊。

花含香一副滿足的神情,他伸了個懶腰,仿佛這時才發現司馬丘雨等人還在,道:“少莊主,你們怎麼還沒走?”

司馬丘雨似沒想到花含香會問出這樣一句話,怔了怔,道:“走?到哪裏去?”

花含香道:“當然是回家去,要知道,你現在已經是咆哮山莊的莊主了。”

司馬丘雨咬了咬牙,道:“花劍侯,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

花含香笑道:“隻怕我不能回答,要是莊主不想失望,最好什麼也別問。”

他剛才告訴司馬丘雨,他如今已是莊主,現在就已經將“少”字去掉了。

司馬丘雨嘴唇動了動,真的什麼也不說,轉身離去。

九叔忍不住道:“站住。”

司馬丘雨道:“什麼事?”

九叔覺得好笑,道:“你不是有個問題想請教侯爺,為何不說就走?”

司馬丘雨歎道:“因為我不想失望。”

九叔大笑道:“你可聽說過,我家侯爺什麼時候讓人失望過?”

花含香道:“九叔,司馬莊主說得沒錯,倘若他開口,就一定會失望,他的問題我根本答不出。”

九叔吃驚道:“侯爺,你還不知道他要問什麼,怎麼知道不能回答?”

花含香輕輕籲了口氣,道:“司馬莊主一定是想問我,天下有誰的武功境界比司馬秋潭更高,對不對?”

司馬丘雨道:“沒錯。”

花含香歎道:“我實在想不出天下還有這樣的人。”

“名滿天下的花劍侯盡管令我失望,但我還是真誠地歡迎花劍侯有機會到咆哮山莊來喝酒。”最後一個“酒”字說完,司馬丘雨連同那十一位高手,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良久,九叔問道:“侯爺,你真的不知道有這樣的人?”

花含香苦著臉道:“如果知道,我還有心情坐在這裏嗎?”

九叔跳了起來:“原來侯爺早就想管這件閑事了!”

“這絕不是閑事。”

花含香皺眉道:“我有一種預感,江湖上正醞釀著巨大的陰謀,而司馬秋潭的死,隻是一個開始。”燈光下,花含香的臉神肅穆而有些沉重。

九叔知道,隻要花含香撞上這種事,他是絕不會袖手不理的,歎道:“侯爺,那麼下一步該怎麼辦?”

花含香沉吟半晌,道:“下一步,自然是找到比司馬秋潭武功境界更高的人。”他若有所思,望著黝黯的天空,喃喃道:“盡知天下武功的人,除非……”

九叔眼睛一亮:“侯爺是說西樵山的紫衣道姑?”

“對。”

小船在湖中無聲前行,宋官窯幾次欲開口,都忍住不說話。他默默盯著船首那個黑衣背影,心中一片茫然。在暗淡的星光下,那個背影顯得很單薄。宋官窯不由有些驚奇:此人究竟是誰?剛才他振臂一揮,繩索威力驚人,少說也有數十年的功力……他為什麼要救自己……那條救他的繩索,此時正在船艙裏。

宋官窯思索著,小船已繞過了湖中的一座小山。

黑影單手握槳,忽然加快了劃行的節奏,小船如箭,身邊呼呼生風。

宋官窯暗道:此人的腕力真是驚人……

船行良久,仍未靠岸,黑影說道:“宋大俠,你怎麼不說話?”

盡管宋官窯適才聽過此人說話,可是那時他在岸上,倆人相距較遠,且又被許多兵器擊殺,因此,他雖聽到此人說話,卻並未細心分辨,此時聞得聲音,不由吃了一驚:說話的竟是少女的聲音!

他心念如電,馬上意識到這是前輩高手故意改變聲音與他開玩笑,於是他抱拳道:“多謝老前輩救命之恩。”

沒想到他未說完,那人“噗哧”笑出聲,一邊笑一邊道:“宋大俠,你以為我很老嗎?”

這下,宋官窯聽得真切,話音清麗如鶯語,絕不是故意裝出來的!

宋官窯失聲道:“前輩你……”

那人倏然回頭,星光下,宋官窯看見了嬌美動人的臉龐,他還能感覺到她如蘭的氣息。宋官窯微微一震,怎麼也料不到救他的竟是一個如此美麗的少女。

隻聽少女笑道:“天下許多人希望宋大俠死,可宋大俠真的死了,便不好玩了。”

宋官窯實在想不通,年紀輕輕的少女,如何就有這般身手,怔怔道:“若非姑娘相救,宋某哪裏還能說話。”想起剛才自己稱她“老前輩”,心裏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少女道:“宋大俠難道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要救你?”

在伶牙利齒的少女麵前,宋官窯顯得有些木訥,他還未開口,少女笑著接道:“我救你當然是不希望你死在他們手上。”

宋官窯應聲道:“這個……姑娘救我,自是不想看著我死。”

“宋大俠錯了。”

少女忽然聲音一變,冷冷道:“我救你正是要殺你!”

宋官窯愕住。

這時船已靠岸。宋官窯四顧,發現小船停在一座突出水麵的孤島上。一點燈火,迷朦如幽靈的眼睛。船離岸尚有二三丈,少女自艙裏拿起繩索,輕輕一點,便上了岸,將繩索係在一根石柱上。小船與繩索相聯,兀自在波中蕩來蕩去。宋官窯見少女這一縱,實在是妙不可言,她的輕功之高,也大出他的意料。宋官窯縱橫江湖,所遇高手不計其數,可是像少女這般身手,卻是少見。

他也飄飄飛身上岸。少女撫掌道:“宋大俠的劍術和暗器天下無雙,依我看,大俠的輕功也獨步天下。”

宋官窯道:“姑娘過獎了,宋某的輕功尚不及姑娘十之五六。”

少女笑道:“沒想到宋大俠還有自知之明,真是難得,不過,十之五六倒是不止,你的輕功至少有本姑娘的九成。”

宋官窯剛才所言,實是有些謙虛,不料這少女居然承認了,他不以為然道:“這位姑娘倒是直爽之人。”

少女微微道:“我知道宋大俠心中不以為然,這樣吧,咱們就比試一下輕功,你若是能追上我,我便不殺你。”她說完,足尖在岩石上一點,“嗖”的一聲,箭也似的從宋官窯身前掠過。

宋官窯當然不怕少女能殺他,可她的話激起了他的雄心。他真想見識這少女的輕功究竟有多高,少女的身影剛過,他一提氣,便飛掠而去——

他的輕功雖不能說獨步天下,可也是超凡出眾,沒想到他竟真的追不上那少女。宋官窯吃驚之餘,奮力疾追,距少女終有三五丈之遙。

島上時而亂石林立,時而林木森森,兩人施展絕頂輕功,穿石踏林,仿佛兩隻飛鳥,身形矯如飛鷹,迅疾已極。

湖中孤島並不大,片刻之間,倆人已繞孤島疾行了三周。

宋官窯原以為少女雖然練就了奇妙的輕功,可畢竟功力有限,總會慢下來的。可是他錯了,那少女的速度絲毫未見緩慢,反而自己要想緊跟她而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他心念轉動,想道:“難道世上竟有不耗內力的神奇輕功?”

正想著,暗光裏隻見少女忽然回頭,朝他莞爾一笑,隨後一絲妙語傳入他耳中:“宋大俠,加把勁。”

宋官窯其實竭盡了全力,他剛開口說了兩個字:“姑娘……”開口說話,內力一分,腳下便慢了下來,少女一閃,就要從他的視線中消失,連忙閉嘴,凝神斂氣,發狠狂奔,才看見少女的身影。

他雖不說話,心念卻一直在轉:江湖傳言,退隱江湖多年的大俠客輕輕一刀傅雪痕曾練就了一種空前絕後的輕功,這種輕功不僅踏雪無痕,而且輕功本身會產生一股內力,人隻要施展輕功,這股內力就會源源不絕供給雙腿,根本無需耗費本身內力……可是,古往今來,能練成這種冠絕天下的輕功也隻傅雪痕一人而已……難道她竟跟傅大俠有著極深的淵源……

忽然眼前一亮,那少女已在一盞燈前停住,笑吟吟的,居然神色不改。

宋官窯欽佩道:“姑娘的輕功真乃絕妙天下,令宋某大開眼界,適才我還誇口區區的輕功有姑娘的五六成,恐怕連三成也不到。”

少女笑道:“宋大俠太客氣了,我原以為,繞行兩周,定能將你甩掉,不料我盡了全力也未做到,宋大俠的輕功其實並不遜於我。”

宋官窯黯然道:“宋某一生狂傲,但姑娘也不用安慰我,姑娘在第六圈時原可將我拋掉,我承認不如姑娘。還有,姑娘一麵施展輕功,一麵還能自如說話,單就這一點,宋某就望塵莫及。”

少女在燈光下,一張嬌臉顯得更是動人,顧盼生輝,道:“宋大俠剛才隻說對了一半。”

宋官窯道:“哦?”

少女笑了笑,道:“你追不上我,是因為我zhan有先行及熟悉地形之利,正因如此,我可以發揮十分的力量,而你最多隻能發揮九成,所以,你並非不如我。”她稍稍停頓,接著道:“至少我可以一邊施展輕功一邊說話,這一點,你確實望塵莫及,因為,普天之下,會這種輕功的人隻有三人。”

宋官窯不由問道:“除了姑娘,還有哪兩個人會這種輕功?”

少女猶豫了一會,還是說道:“告訴你也無妨,另兩個人便是我爺爺和奶奶。”

宋官窯已猜出少女的爺爺是誰,故作不信地:“傅雪痕傅大俠怎會是你爺爺?”

少女脫口道:“誰說不是!”

話一出口,便知上當,道:“原來你是個老狐狸,套我的話!”

宋官窯歎道:“宋某平生最仰慕的英雄便是傅雪痕,隻可惜他早已退出江湖,仙蹤難覓,因此無緣得見,想不到在這裏卻能見到他老人家‘踏雪無痕’的絕妙輕功,現在才知道,傅家的輕功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少女顯得有些得意,炫耀道:“我的輕功不算什麼,要是我爺爺施展起來,那才叫‘踏雪無痕’哩!喂,你怎麼知道我爺爺的?”

宋官窯道:“是你自己告訴我的。”

少女瞪眼道:“我沒有說哇。”

宋官窯見她一副天真的樣子,道:“你說天下會這種輕功的人除了你,隻有你爺爺和奶奶,對不對?”

“對。”

“對就對了。”

“什麼對就對了。”

“因為,按常理,你爺爺的武功,先是傳給你爹,然後再由你爹傳給你,這樣的話,會‘踏雪無痕’的人,應該還有你爹,對不對?”

“照你這麼說,那是當然了。”

“可是,傅大俠的兒子傅一凡雖然聰明絕頂,琴棋書畫,一學就會,可他偏偏不愛學武功,哪怕連他爹爹的一招半式也絕不願學,我說的可對?”

“我爹確是這樣的人,爺爺常說他是怪人。”

“你爹不僅是怪人,而且是天下絕無僅有的怪人,這樣的怪人,幾百年來也隻你爹爹一個而已。”宋官窯道:“因為,如果能從你爺爺那兒學得一招半式,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割了他們的頭也願意。”

少女說道:“割了頭怎麼還能學武功?”

宋官窯微微一笑,道:“那是因為你爺爺的武功實在太神奇了。”

少女還是不解:“再神奇的武功,死人是學不會的。”

宋官窯見她輕功雖是天下無雙,可她的腦子卻簡單,便道:“由於你爹爹不肯習武,所以你爹爹的爹爹便將絕世武功傳給了孫女,這樣,我就猜到你爺爺就是大俠傅雪痕。”

少女想了想,道:“這麼說來,你能猜出我爺爺是誰,並不是多複雜的事。”

宋官窯點頭道:“是的。”

少女忽抿嘴道:“那你再猜猜,我為什麼要殺你?”

宋官窯搖搖頭道:“我不想猜。”

少女道:“為什麼?”

宋官窯道:“能死在姑娘的刀下,無論是什麼理由,我都不會後悔。”

少女道:“你錯了!”

“我錯了?”宋官窯驚訝道:“姑娘莫不是又不想殺我了?”

少女笑道:“我當然要殺你,不過,殺你的不是我的刀,而是劍。”

宋官窯盯著少女,不信道:“姑娘剛才說什麼?”

“我說要你死在我的劍下。”少女一字一頓地。

宋官窯忽然笑了,然後道:“你為什麼不用刀?”

“我根本沒練過刀法。”

“你爺爺……”

“我爺爺隻教我‘踏雪無痕’的輕功,他那名揚天下的輕輕一刀卻從不肯教我一招。”

“可惜,可惜。”

“可惜什麼?”

“震古鑠今的絕世刀法我還是無緣一見。”

“奶奶說,她的劍法絕不輸於爺爺的輕輕一刀。”

宋官窯又說了兩個“可惜”,一臉的遺憾。

少女怒道:“你還未見識過我奶奶的劍法,怎知死得不值!”話落,未見刀子身形如何動作,手中已多了一劍,劍鋒陰寒,逼住了宋官窯的咽喉——

這一劍的速度之快,手法之妙,連宋官窯也未瞧出她是如何出手的。

宋官窯這才真正吃了一驚:如果她使的是刀,一出手便致他絕境他絲毫不會驚訝,因為,傅雪痕的刀法原是任何人也難以抵擋的。可是她剛才使的是劍,劍一出手,他竟也沒有閃避的機會!他的劍號稱天下第一,即算不能達到“第一”,但他在劍上的造詣卻是非同小可,在他來講,看不清對手出劍還是第一遭。

少女當然看出他的驚愕,她冷笑著,巨劍如風,身形飄忽,又朝宋官窯刺出五劍,每一劍不離要害。

奇怪的是,宋官窯還是看不清她的劍招。

在宋官窯的一生中,比這更快的劍他見過,比這更詭秘的劍法他也見過,可是,這卻是他所見的最神奇的劍法。她每刺出一劍,宋官窯都在心裏判斷劍鋒的落點,他居然每一次都判斷錯了!

就是說,如果剛才倆人交手,宋官窯也許已經落敗。

他背上冷汗直滲,臉色已變。

但他仍定定地站著,紋絲不動。

少女運劍的力道掌握得毫厘不差,劍鋒幾乎貼著宋官窯的肌膚,但是卻連一根寒毛也削不斷。她臉上亦無笑容,道:“你不何不拔劍?”

宋官窯頹然道:“如果我拔劍,現在已經死了。”

少女道:“你未拔劍尚且不死,拔劍更不會死。”

宋官窯苦笑道:“我連姑娘的劍勢都看不清,教我如何拔劍。”

少女道:“奶奶教我這劍法時曾說過,對手不出劍,永遠看不出劍勢走向。”

宋官窯心中一動,道:“如果我出劍,情形就會不同?”

“是的。”少女道:“不過,奶奶又說,對手出劍,其結果就會變得很簡單。”

“簡單?”

“對,對手一出劍,輸贏立現。”

宋官窯喃喃道:“輸贏立現……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