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含香仰頭,萬仞絕壁,巍然聳峙!
自己就像在一個其深無比的鐵匣裏,哪裏有出路!
水潭兩邊,絕壁底下長著許多樹木。他自知出去無望,便在樹木裏躑躇,心中一片茫然。
忽然,發現水潭岸邊躺著一個人!花含香心念電轉,默叫一聲:“葉姑娘!”便奔了過去。
那人果然是葉明珠。
她臉色蒼白,雙唇緊閉,整個身體已經僵硬……
花含香料定她從那麼高的懸崖上墜落,雖然沒有粉身碎骨,但肯定已死,絕無活著的可能,不過,他還是將她抱到一塊岩石後麵,這裏水珠飛濺不到。花含香再一搭她的腕脈,不禁大吃一驚——
葉姑娘居然還有微弱的脈搏!
她的脈搏也實在微弱,除了花含香,別人根本感覺不到!
吃驚之餘,花含香便吸住她的掌心,溫暖的內力便緩緩輸送過去……葉姑娘渾身冰冷,性命已在生死邊緣,花含香足足運了一個多時辰的功力,葉姑娘才“哇”的一聲吐出一口冷水……
現在,葉明珠已背靠岩石坐著,她的呼吸雖然有些急促,但她總算已經活了過來!她的長發還是濕濕的,粘著她蒼白的臉,使她顯得動人而楚楚可憐。她的衣服也是濕的,映襯著她豐滿和誘人的軀體。花含香不敢看她的身上,頭轉別處,說道:“葉姑娘,你真是命大。”
葉明珠吃力道:“花劍侯,你又救了我。我這一輩子,不知該如何報答你。”她說著想扶岩石站起來,可惜她的腿一直在抖。
花含香忙叫她坐著別動。葉明珠忽然想起什麼,說道:“花劍侯,這是什麼地方?你怎麼會在這裏?”花含香歎了口氣,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裏,說來話長,葉姑娘,那個吹xiao人是誰?”
葉明珠聞言,身子一哆嗦,失聲道:“花劍侯,你怎麼知道的!”
花含香靜靜道:“你不要激動,葉姑娘,是不是那個吹xiao人逼你跳崖的?你把一切都告訴我。”
她的話果然使葉明珠安靜下來,慘道:“劍侯,你見過司馬公子嗎?”
花含香道:“我昨天從咆哮山莊來,司馬公子甚是傷心,他發誓一定要找到葉姑娘,哪想到葉姑娘……”
葉姑娘忽然嚶嚶抽泣起來,哭得甚是傷心,嘴裏道:“司馬公子,是我對不起你,我今生今世不能跟你在一起了。”
花含香懂得她此刻的心情,安慰道:“葉姑娘,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不料葉姑娘卻搖頭道:“不,我不要出去!你不要救我出去,我一出去,司馬公子就會沒命的……”
花含香大惑不解,問道:“葉姑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葉明珠抽泣道:“前天夜裏,司馬公子被人引開,我就被人帶到另一個地方,有人告訴我,我不能跟司馬公子在一起……”
花含香道:“為什麼?”
“那人說,我是個瞎子,而司馬公子是名震江湖的咆哮山莊的少莊主,我根本不配跟司馬公子在一起。”葉明珠憂傷道。
花含香怒道:“是誰說這種屁話!”
葉明珠道:“就是那個吹xiao人的。”
“他是誰?”
“我也不知道。”
“墜崖之前,你一直在洞裏?”
“是的。”
葉明珠幽幽道:“吹xiao人告訴我,隻有我永遠離開司馬公子,他才不會殺了司馬公子。”
“所以,他叫你跳崖自盡?”
“吹xiao人說,這是世界上最沒痛苦的死亡方法。”葉明珠沉思道“開始,我還不知道這是什麼方法,他隻叫我往前再走八步,沒想到第七步,我就失足掉了下來……”
葉明珠心有餘悸,道:“如此高的懸崖,我怎麼還沒有摔死?”
“也許是你命不該絕。”
花含香道:“你真的願意為司馬公子而死?”
葉明珠緩緩道:“如果我們兩個人能夠在一起,就算砍了我的雙腿我也不會跳崖,可是,如果我們兩個人隻一個能活著,我情願自己死。”
花含香歎了一聲,道:“司馬公子若聽到你這句話,他也會為你而死。”
“我隻是一個瞎子,不值得別人為我而死的。”
“瞎子也是人,人就有活著的權利。”花含香道:“任何人也不能剝奪你的權利,況且,你這樣做,司馬公子也會傷心一輩子的。”
“其實,我願意這樣做還有另一個原因。”葉明珠仰臉道:“我生下來就看不見東西,瞎子是不會有人喜歡的,現在,司馬公子喜歡我,我覺得很幸福,能夠在幸福中死去,對一個瞎子來說,實在是一件幸運的事。”
“你這樣做太自私了。”
花含香道:“你這是在欺騙司馬公子的感情。”
“不,我沒有欺騙他。”
葉明珠喊道:“我也是真心喜歡他的。”
花含香道:“既然這樣,你就不應該死。”
葉明珠沉默了一會,歎道:“現在,我們還能活著出去嗎?”
花含香愣了片刻,道:“隻要有信心,一切都能戰勝的。”花含香話雖這樣說,可是要離開絕穀談何容易,不禁默然。兩人好一會不說話,良久,葉明珠問道:“劍侯,你怎麼會在這裏的?”她這話剛才已問過。花含香便將琴兒悟出機關,進得洞裏,後又被武聖所設的機關困死以及看見她跳崖之事說了一遍。
葉明珠仿佛聽呆了,道:“劍侯若不是在這裏說,沒有人會相信你說的是真的。”然後又道:“這麼說,琴心姐姐還在絕壁上的石洞中?”
花含香道:“琴兒一定要我下來看看,穀底有無出路,我知道她的想法,若是穀底有出口,她是決不願累我死在洞裏的。”
“倘若穀底真的有出口,你會不會一個人離去?”
“不會。”
“你要帶琴心姐姐一道走?”
“絕壁筆直,我根本無法背她下來。”
“那怎麼辦?”
“我上去,跟琴兒在一起。”
“你寧肯死在洞裏,也不走?”
“我發過誓,今生不會舍她不管。”
“你要為她而死?”
“你可以為司馬公子而死,我為何不能為琴兒而死?”
“這不一樣,我是瞎子,你是名揚天下的花劍侯。”
“世上的人沒有貴賤之分,隻要彼此相愛,便可付出一切。”
葉明珠低頭,似在想花含香說的這句話,默然道:“現在我才明白,花劍侯為何能夠名滿江湖。”倆人又沉默了好久,葉明珠道:“花劍侯,現在為什麼不問?”
花含香詫道:“問什麼?”
“你在西樵山曾問我師父有沒有仇人?”葉明珠道。
花含香笑道:“現在我在想另一個問題。”
葉明珠問:“什麼問題?”
花含香道:“我在想,我能不能從葉姑娘掉下來的地方爬上去,然後找一根很長很長的繩索,先將葉姑娘救上去,再把琴作兒接下來,又……”
花含香還在說,已仰頭選好位置,往峭壁上攀登。
他覺得,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他沒有別的選擇。
——哪怕是攀到一半精疲力竭摔成粉末他也在所不惜!
——隻要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都要試一試!
他可以為琴心而死,但他絕不會等死!
這才是劍侯花含香!
下麵,葉明珠大聲說道:“花劍侯,我想起來了,師父有一個仇人叫司馬秋潭!”
她雖然雙目失明,可她說話時,她仰臉觀望。隻是,花含香此時已消失於白霧之中……
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可花含香攀登峭壁卻比下去時更艱難!不僅因為濃霧遮目,更因為這邊的懸崖更光滑!
但花含香憑借絕頂輕功和堅韌的意誌,正一點一點地接近洞口……瀑布飛流直下的呼嘯聲就在他的耳邊,仿佛要將他席卷而下!
洶湧的雲霧終於退到了他的腳下,花含香在洞口的石壁上一搭,輕輕翻了上去——
花含香在經過精疲力竭的攀登之後,還能翻得如此輕巧迅疾,若非親眼所見,實難相信。花含香舉頭平視,隻見瀑布,根本看不見對麵的洞口和洞裏的琴心。花含香在心裏默默道:“琴兒,琴兒,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一閃身,消失於洞中……
洞裏很黑。
伸手不見五指。
花含香擔心石洞的牆壁上裝有機關,於是憑著他無比靈敏的感覺,手不扶牆,往前行走。人的武功隻要練到一定的境界,有時候用的是感覺,而不是眼睛。比如,有人從身後無聲無息偷襲,就算偷襲的兵器不發出任何聲響,但空氣絕對會因此而變化,這種變化因偷襲者武功之深淺速度之快慢而各不相同,空氣產生的變化會提醒對手,隻要對手的反應夠快,偷襲者絕不能得逞!這就是天下那些頂尖高手以不變應萬變又萬無一失的道理。同樣,在黑暗的石洞裏,人在空氣中走動,空氣與牆壁的磨擦會改變氣流,氣流的變化其實微乎其微,但隻要人的感覺比它更靈敏,不用眼睛,就能判斷出牆壁的距離……
石洞忽而往右,忽而向左,有時又呈“之”形。
花含香在洞中行了許久,他忽然凝身站住——
他聽到空氣中有極細的呼吸聲!
從呼吸聲他判斷出此人乃是武林高手!
頓時,他覺得黑暗中充滿了殺氣!
花含香屏息了許久,那人的呼吸聲依舊,輕而均勻,仿佛在等待著什麼。花含香正驚疑,黑暗中又傳來了低沉的簫聲。昨夜雖隔著瀑布,可花含香一聽便知,吹xiao的正是昨夜那人。
簫音使空氣微微震顫,前麵那呼吸聲仍舊在。
花含香心道:“這洞裏除了吹xiao人,看來還埋伏著許多高手,我可要小心點……”然後又想:“要在洞裏找到足夠長的繩索肯定不可能,而要找到石洞的出口也非易事,我得不知不覺出洞,帶了繩索再神鬼不知地回來,這樣才能救出葉姑娘和琴兒,否則,行蹤一露,這個洞也被堵死,就算我能出去,琴兒和葉姑娘便沒命了……”
想到這裏,花含香更是不敢動彈,他要等那人離去後再前進。簫聲漸漸遠去。
可那人一直不走。
花含香隻有等。
他不敢冒險。他沒有把握從那人的麵前經過而不被發覺,況且,他根本不知道洞的出口在哪裏,萬一被發覺那就糟了。
那人忽然沉聲道:“誰?”
花含香吃了一驚,以為自己的行蹤被發現了,正欲以最快的速度飄過去將那人製服,又有些猶豫。
一猶豫,索性又不動。
那人說了一個字後,也沒別的動靜,寂靜中隻有那人的呼吸。
剛才那個“誰”字雖低沉,花含香已然聽出,那人竟是個女子。
過了好久,那人又沉聲說道:“誰!”
花含香不覺釋然,那麼埋伏在某個角落,每隔一段時間這樣喊一聲,倘若有陌生人潛入,心神一慌,便會被她發覺。如此看來,她低喝時早已防備在先,幸好剛才沒有輕舉妄動……花含香正暗自慶幸,忽聽黑暗中有腳步聲傳來!
奇怪的是,那人聽到腳步聲,卻無動於衷。
腳步聲愈來愈近,直走到那個呼吸聲麵前,方才停住。
剛才那人說道:“十八妹,是你麼?”
原來,她早就知道來人是誰。
隻聽另外那人“嗯”了一聲,然後說:“三姐想見蘇廿妹。”
“蘇廿妹”三個字又令花含香吃了一驚——華金封說得對,蘇廿妹正是那個要挾他殺了師兄的女人,據說後來死了,怎麼她還活著?
黑暗中,花含香聽到開鎖的聲音,接著“哐當當”一陣震響,似是推開了鐵門。剛才那人道:“十八妹,蘇廿妹就在左邊第一個房間,這是鑰匙。”一個人便往裏走去,顯然,那個人乃是十八妹。她們對洞裏的一切了如指掌,根本用不著點燈。
過了一會,又聽到一扇鐵門打開的聲音。
花含香尋思道:“原來蘇廿妹被人關在石洞中的鐵牢裏,不知那個三姐是什麼人……”
一串腳步從裏麵出來,花含香聽出,這是兩個人的腳步聲,其中一個正是十八妹。
兩人走出來,十八妹說:“五姐,還給你鑰匙。”
很快的又響起鐵門關上的撞擊聲和上鎖的聲音,就在“哢”的一聲中,剛才那個聲音驚呼道:“十八妹,你……”
呼聲極是驚愕和恐懼,但隻呼了一半,便即中斷,顯是被點了穴道。
十八妹冷冷道:“五姐,對不起,想見蘇廿妹的並不是三姐。”
話落,一絲風聲冷而淒厲,“卜”,仿佛刀紮胸口的聲音。有人頹然倒地。
花含香暗道:“十八妹好狠毒,連自己的姐妹也要殺。”
另一個聲音驚道:“十八妹,你竟殺了五姐!”
這個聲音花含香第一次聽見,想是剛從鐵牢裏出來的蘇廿妹。
果然,隻聽十八妹催促道:“蘇廿妹,咱們快離開這裏!”
蘇廿妹道:“不,我不走,我還要救人。”
十八妹道:“快走!”
蘇廿妹仿佛在猶豫,黑暗中已響起“軋軋”聲,就像沉重的岩石在移動。十八妹急道:“快,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腳步聲頓時往旁邊消失。花含香心念如電,從空氣的變化中他已判斷出正有一道暗門啟開,於是毫不遲疑,閃身跟隨她們而去……身後,空氣又是一顫,他知道那暗門已然關上!
花含香的輕功舉世無雙,他神不知鬼不覺地跟在她們身後。
蘇廿妹說道:“十八妹,你為什麼要救我?”
十八妹道:“三姐既已知道劍譜在你身上,肯定會猜出是我將消息透露給你,她絕不會放過我的。”
蘇廿妹道:“可是我們能逃走嗎?”
十八妹道:“這是一條暗道,我才發現不久,三姐或許還不知道。”
倆人都長長籲了口氣,不由放慢了腳步,隻聽蘇廿妹喃喃道:“但願如此。”
十八妹道:“若能逃出去,廿妹可不可以再教我一招劍法?”
蘇廿妹口氣忽變,變得極其溫柔:“十八妹對我一片癡心,肯為我一生不嫁,我再絕情,也不能無動於衷了,十八妹,我們離開這裏,就再也不分離,劍譜就由你保管。”
十八妹顫聲道:“廿妹,你這可是真心話?”
蘇廿妹還未回答,就聽得前麵傳來一陣陰森的笑聲,淒寒陰冷,令人毛骨悚然。花含香不由僵住。她們則失聲叫道:“三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