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含香忙道:“琴兒別急,你先把這些字從頭到尾給我摸一遍。”
琴心其實也知道有人不會無緣無故將字刻在岩洞裏,說不定此中隱藏莫大的秘密,於是從頭開始,一邊摸一邊念道;
“我乃天心寺第九代掌門朱九,垂垂老矣,驚夢佛祖達摩曾於大庾嶺洞中麵壁三月,創下一套驚世劍法,遂辭寺尋祖,欲將劍法弘揚光大,澤福天心寺……九九八十一天後,老納尋遍山中洞穴……又九九八十一天,忽遇暴雨,北山泥石俱下,岩中露一**……阿彌陀佛!此真乃佛祖麵壁之地……”
琴心停住,問道:“花公子,這朱九是什麼人,竟憑借一個夢而這樣死心尋找達摩麵壁之地?”
花含香道:“琴兒,這朱九乃是三百年來武林第一奇人,他少年出家,據說他從未學過任何武功,可天下沒有一個高手能打敗他。”
琴心道:“他不懂武功,為何又稱武林第一奇人?”
花含香道:“朱九雖然不懂武功,但他悟性過人,聰慧無比,任何武功招式,隻要見過一次,不僅將之熟記,還能舉一反三,創出更精妙的武功來。”
琴心歎道:“這樣的人確實少見,可他為什麼不開山立派,而是去當和尚?”
花含香道:“據說,朱九是為了避免殺人才皈依佛門,一心向善的。”
琴心又好奇道:“難道朱九一生中從未殺過人?”
花含香點頭道:“是的,天下沒有人能殺他,更沒有人能逼他殺人,三百年來,朱九被視為武林聖人。”
“就是傳說中的武聖?”
“是的,朱九的一生留下了許多高深莫測的武功秘訣,這些秘訣成了天心寺的鎮寺這寶,隻可惜一百五十年前,天心寺一場大火將藏經樓燒成灰燼,朱九遺下的武學典籍也在火災中湮滅……”花含香歎道:“關於武聖之死,眾說紛紜,有人說他引火*,有人說他練就了長生不老之術……沒想到他居然死在了大庾嶺的石洞之中,琴兒,接下去武聖寫了些什麼?”
琴心靜氣,接著說道:
“達摩佛祖曰:一指劍法共三十六路一百八十九式,汝既能練成最後一式而未自毀,乃非惡輩,或與我佛有緣,神劍既成,當以揚善祛邪為本……阿彌陀佛!此等劍法,當數天下第一,佛祖智慧,實非凡輩能及一二……弟子自號聰明,然佛祖之劍法,悟三月而不得,六月始串聯,三年方一氣嗬成,一氣成一招,一招劍法,驚天地,鑠古今……”
說到這裏,琴心忍不住停下,問花含香道:“武聖所言一指劍法有一百八十九式,而宋大俠說咆哮山莊的一指劍法隻有一百零七式,這兩套劍法,不知有何聯係?”
花含香遲疑道:“難道世上有兩套一指劍法?琴兒,你還是接下去念吧——”
琴心雖有疑慮,但還是往下念道:
“石洞幽深,暗無天光,弟子遍尋洞內,不遺一寸……今日到得盡頭,佛祖石碑留言,方知此處才是入口……弟子僥幸入洞,乃是我佛慈悲,天意幫我……忽一日,天崩地裂,山劈為二,石洞被飛瀑截斷……”
念到這裏,琴心忽又停住。
花含香道:“後來呢?”
琴心道:“後麵幾句話,字跡淺而潦草,我也摸不出來。”
花含香道:“那麼再後麵呢?”
琴心的手指緩緩移動,過了一會,開口念道:“但願佛祖神劍未被毀壞,弟子雖死,絕無怨言……佛祖既留機關於外,天長地久,必有非凡之人悟出機關,此處懸崖絕壁,倘若黑夜到此,必失足墜落……佛祖恕罪,弟子已明劍法不在此洞,日後倘若有悟出機關之人到達此處,失足喪命,亦非佛祖之本意,故弟子竭盡所能,於此洞中再設機關,有人至此,巨石自然將洞封死……如此,雖違佛祖石碑之言,然卻救人性命……佛祖在上,弟子朱九叩首。”
琴心終於抬頭。
花含香道:“原來那巨石乃是武聖所設。”
琴心驚疑道:“照武聖所言,他設下機關,為的是阻止有人到懸崖邊來,以防失足喪命,可我們明明進來了巨石才將洞口封死……”
花含香沉思道:“這段文字乃是他臨終所寫,寫完後回到黑暗的洞中,也許武聖忘了機關之所在,也許,他想到巨石的那一邊,但他已沒力氣再往前了……”
琴心仍不解地:“他既然竭力設下機關阻止悟出達摩玄機之人來到懸崖洞口,為何又將字刻在這裏,他刻在這裏是想給誰看的?”
花含香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沉默了半晌,才道:“也許武聖根本沒想過有人會發現這些字,他隻是像我們現在這樣,坐在光線裏,不經意間寫下這些話的。”頓了一下,又道:“因為他感到自己很快就要死了,所以……”
琴心這時又偎依在花含香胸前,她輕輕道:“花公子,我們要不要也在這裏留下幾句話?”
花含香先是一愣,繼而笑道:“好嗬,琴兒你說,寫什麼話?”
琴心自知深陷絕境,已沒機會出去,內心有些沮喪,可花含香的笑臉令她忘了懼怕,抬頭,也笑道:“我們就照武聖的寫法,將我們如何到這裏的經過都寫上。”
花含香搖頭道:“那樣太羅嗦了,我看就寫一句話,你說行不行?”
“什麼話?”
琴心頓覺開心起來。
“花含香與琴兒在此相擁到老。”
花含香說著話,在琴心唇上吻了一下。
琴心癡癡地:“花公子,你跟我在一起,真的不後悔?”
花含香笑道:“琴兒這句話已經問了一百三十遍了。”
琴心竟抽泣道:“琴兒覺得自己太幸運了,因此一直不敢相信。”
“那我再回答一次,琴兒,我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問我,我跟你在一起,永遠不後悔。”他說著又在她額頭親了一下。
倆人緊緊相擁。
此際,一切都離他們而去,恐懼、害怕、絕望,甚至生死。
天地間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瀑布的呼嘯已聽不見了,隻有他們的心跳。
他們被彼此融化。
愛意與溫情,在他們心中如水**融……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從頭頂傾瀉的光線漸漸收起,天暗下來,他們仍舊相擁一起,誰也不說話。
很快,他們眼前變得一片漆黑,瀑布也隻剩下了一種聲音。
就在這時,忽然傳進來一種低沉的簫聲!
簫聲低沉。
好像隨時都會消失。
可它卻能穿透洞口的瀑布……
倆人聽到簫聲,陡然一震!
身陷絕境,哪怕是聽到魔鬼的嚎叫,他們也會頓生求生的yu望,何況是簫聲!
誰中吹xiao?
他是不是也身陷絕境?
花含香凝神傾聽,判斷出簫聲就來自對麵。
他想起武聖在地上留的話,地動山搖間石洞被斷為兩截,兩岸峭壁,中間多了一道瀑布,吹xiao之人是不是在對麵的洞裏?花含香提氣,朝對麵喊道:“吹xiao的前輩!前輩,有沒有聽到我的話!”
沒有回音,隻有斷斷續續的簫聲。
過了一會,簫聲隱去。
耳邊又隻剩瀑布的呼嘯。
花含香啞然:整個洞口都被厚重的雨簾阻隔,簫聲悠長不絕,能夠穿透雨簾,我的聲音卻哪裏傳得出去?
可是,無論怎樣,他們已知道對麵的洞裏有人。
這時簫聲又起,仍是隱隱約約,斷斷續續,聽起來卻更加低沉和肅殺……
花含香又喊了一陣,對麵仍無反應。
琴心苦笑道:“花公子,看來你喊破喉嚨也沒有用了。”
倆人相依著坐下,茫然傾聽這奇怪的簫聲。
不久,倆人隻覺眼前一亮,居然看見了一盞燈!
燈在瀑布外麵。
瀑布能阻隔聲音,卻無法阻隔光線。燈光裏,隻見一人佇立峭壁吹xiao。
也許是泉水清澈的緣故,他們可以清楚地看見,吹xiao的乃是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他身材修長,清臒的臉龐沒有表情,他的身後,似乎還站著一個人,那人的長發不時被風吹起,顯然是個長發女人。
花含香一見之下,連忙喊道:“前輩!前輩!”
吹xiao之人絲毫不動。
花含香這才想起,他的話對方根本聽不到!
吹xiao之人離他們僅十幾丈遠,可是由於瀑布的緣故,簫聲聽起來在百丈之外!從對麵那人吹xiao的情形看,絕不似身陷絕境的樣子!
不是絕境,便是生路。
生路就在眼前,他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花含香從身後撿了塊石頭,發力擲過去,不料力道奇強的石頭被瀑布一衝,竟反彈回來,“啪”的一聲,石頭撞在這邊岩壁上,碎成粉末!
琴心歎道:“要是我們也有洞簫就好了。”
花含香默默道:“就算他們知道我們困在這裏又有何用?我們根本沒辦法過去。”
正說之際,對麵的簫聲又停歇,隻見吹xiao之人往旁邊走了幾步,側身而立。他一走開,他身後的那個長發女人便顯現無遺——
花含香和琴心看清女人的麵貌,不禁大驚失色:
女人赫然竟是昨夜失蹤的葉明珠!
葉明珠怎麼會在這裏出現?
吹xiao之人又是誰?
花含香和琴心目不轉睛地盯著葉明珠,忽見她緩緩地往前走來……
前麵是萬丈懸崖,難道葉明珠要尋死?
再看吹xiao之人,見他臉上泛起難以捉摸的微笑!
琴心驚道:“花公子,葉姑娘雙目失明,她不知道前麵就是深淵!”然後叫道:“葉姑娘!別往前!停下來!停下來!”
葉姑娘哪裏聽得見,她仍舊一步一步往前……
琴心的心已提到喉嚨,她抓住花含香的手,焦急地:“花公子,你快想想辦法!”
花含香搖頭不語,他哪裏還有辦法!
“葉姑娘很可憐的,花公子你一定要救她!”
琴心此時忘了自己也深陷絕境,一心隻為葉明珠的處境著想。
就在這時,葉明珠已走到懸崖邊,她好像遲疑了一下,但還是一腳跨出,隻見她嘴唇張大,仿佛發出一聲慘叫,身子迅速墜入深淵……
琴心發出一聲驚呼,她第一次眼看著有人活生生墜入地獄!
葉姑娘墜落,那盞燈也倏然熄滅,眼前頓時一片漆黑。爾後,低沉的簫聲響起……漸漸的,簫聲也消失,天地間死一般寂滅……
很顯然,葉明珠的死與吹xiao人有關!
是他逼迫葉姑娘跳崖?
還是他欺騙了葉姑娘,令她失足墜落?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是一個謎。
葉明珠墜崖死了,能解開這個謎的,隻有吹xiao人……
現在,吹xiao人也消失了。
琴心幽幽道:“葉姑娘真可憐,師父被人殺了,自己又中了毒,好不容易解了毒揀回一條命,又莫名其妙死在這裏,唉……這世界對有些人總是不公平……”
倆人就在洞口坐了一夜,對麵的洞口再沒有燈光亮起。次日,光線又從頭頂隨著瀑布進來,灰蒙蒙間,懸崖下的白霧翻卷,幾遮洞口。白霧閉目,不知霧裏隱藏著多少秘密!花含香怔怔地俯望深淵!忽聽琴心道:“花公子,你下去看看。”
花含香驚道:“琴兒,下麵乃是萬丈深淵,我怎能……”
琴心想了一夜,她知道在這裏隻有等死,以花含香的輕功,任何懸崖峭壁也無法攔住她,懸崖下麵也許還是絕路,但也許有生路,花含香任何時候都不會絕望,他之所以沒有去尋找生路,是因為不想離開她。懸崖攔不住花含香,可要是多了一個全然不會武功之人,那他是絕沒把握下去的……琴心道:“也許生路就在下麵。”
花含香當然知道琴心的心思,他搖頭道:“琴兒,我不會一個人下去的,就算下麵真的有生路。”
琴心又一陣激動,可她冷冷道:“你跟我不一樣,你不能死在這裏。”
花含香無動於衷,漠然道:“你再怎麼說,我也不會下去的。”
琴心忽地站起,道:“你不下去,我便跳下去!”
花含香嚇了一跳,急忙扯住她,道:“琴兒不要這樣!”
琴心道:“無論下麵有無生路,公子都得下去看看。”她說得很堅決。
花含香想了想,道:“那你在這裏等著,我去去就回。”
琴心已下了決心,如果下麵真有生路,那時她是決計不想連累花含香的,便道:“公子放心,我一定等你回來。”
花含香於是以絕頂輕功,吸著筆直如刀削的絕壁緩緩往下滑行,不久整個人便消失於翻卷的白霧之中。琴心怔怔地盯著花含香下去的地方,忽覺孤單寂寞,不由長長歎了口氣。再說花含香身子幾乎懸空,僅憑渾厚的內力,十指摳著石縫,艱難而緩慢地往深穀滑行。他不知道絕穀有多深,瀑布衝擊著白霧,使他感覺到耳邊呼呼生風!他不敢大意,因為隨時都有粉身碎骨的危險!
越往下,白霧越濃。
他的臉離石壁那麼近,卻看不清石壁的凹凸之處,隻能用手去摸找石縫。每往下一步,都不是輕而易舉之事……不知滑行了多久,花含香的功力正漸漸耗盡,有一種精疲力竭的感覺。
但他的腳下還是空的!
他在忍耐。
他的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像刀割一樣疼痛!
到後來,他的整個人都變得麻木,支撐他的,隻剩下意誌和信念!
隻要他一泄氣,他就會從崖上摔下。他不停地告誡自己:不能鬆懈,一定要堅持,琴兒還等著我上去……忽然,他聽到了轟鳴的水聲。他精神一振:終於要到穀底了……
不久,他覺得有水珠濺到身上。
再過一會,他一直空懸的雙腳也終於踩到了實處……
他背靠岩壁,坐在石頭上休息。耳邊水聲輕鳴,眼前白霧繚繞,飛瀑如一條巨龍,從崖頂縱身跳下,躍入穀底的一個大水潭,漩渦洶湧,水花飛濺,好像整個山穀都在微微震顫!
花含香休息片刻,內力基本恢複,便在穀底尋找出路。
穀底並不大,除了兩邊是懸崖絕壁,東西方向的峽穀竟也被巨岩匣死,咆哮的瀑布化成汪洋的潭水,從巨岩底下流出去,不知流向何方。也許是終年雲蒸霧卷的緣故,巨岩上生了一層綠綠的青苔,濕滑無比,不要說巨岩高達幾十丈,就是十幾尺,也沒有人能從青苔上過去!